謝皖南素來不喜人近身,更何況這傷本就不妨事,方才若非怕他徒生猜測,這布巾他是斷然不會接過的。
他正欲拒絕,卻倏地對上眼前之人隐含憂色的眸子,不知怎的,最後他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那便有勞雲仵作了。”
“大人客氣了,是小人分内之事。”雲裳聞言稍顯意外,她本念及謝皖南的救命之恩,這才多嘴問了一句,本已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沒想到他竟答應了。
這位素來衣冠楚楚的少卿大人,平日裡最是講究,端得那叫一個生人勿近的清冷模樣,如今竟許她近了身,倒真是稀奇!
雲裳伸手虛虛懸在他腕間,刻意保持着分寸,連衣袖都未曾相觸。可即便如此,因着包紮的動作,兩人的距離還是近得她能清晰看清謝皖南袖口處曲水雲紋的繡線,聞得到他身上那股獨特的淺淡香味。
北齊官員皆有熏香的習慣,她還記得趙德令那日從她身側走過時,那股濃重的香料味重得嗆鼻。
可謝皖南身上的氣息卻截然不同,他不知用得什麼香料,像他這個人一樣,清淡冷冽,像是冬日裡的最後一枝紅梅,帶着幾分疏離的寒意,卻又莫名讓人想要靠近。
那傷口不長,卻一直在往外滲血,雲裳唯恐加重傷勢,不自覺放輕了動作,緩緩将那方素白棉布一圈圈纏繞在他掌間。在尾端打出一個整齊的結。
這少年仵作約莫到他耳迹,謝皖南低頭時正見到少年專注的側臉,雖離他極近,可分寸感卻拿捏的極好,始終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他垂眸包紮着傷口,一舉一動都格外細緻。
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不得不說,雲尚這少年生得确實極為清秀,睫毛纖長,鼻梁秀挺,隻是那雙鳳眼稍顯淩厲,中和了這一部分。
如今他斂下眸子,眉眼間的鋒芒被盡數掩蓋,五官的柔和便被凸顯了出來,倒像個……姑娘家一般。
暗室内燭火搖曳,在那張過分清秀的面容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讓人一時辨不清真假。
謝皖南眸光微動,隻覺這突來的想法略顯荒謬,眸光卻不自覺從他略顯單薄的肩線往上劃去,見雲尚今天穿了件高領,脖頸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又轉而看向了他的耳垂處。
北齊女子無論老少,皆有打耳之習俗,這習俗穿至百年,不僅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更有驅邪祈福的願景在。
可這少年的耳垂上幹淨如新,并未打孔。
謝皖南暗自松了口氣,自嘲方才的念頭過于荒唐了。先不說尋常女子鮮少有這般身量,單是仵作這終日與屍體為伍的營生,又有哪家姑娘願意去做?
雲裳不知方才那股子功夫,謝皖南心中已鬥轉千回,從懷疑到否定走了個徹底。
“好了。”她退後半步,姿态恭謹:“大人傷口未愈,還是切莫用力了。”
她擡眼的瞬間,那雙鳳眸中慣有的銳利重新浮現,謝皖南隻覺方才那片刻的柔和仿佛隻是錯覺。
“本官知道了,多謝!”謝皖南收回手,指尖無意識摩挲着包紮整齊的布巾。
這布結打得極為講究,既不會太緊勒着傷口,又不會輕易散開,倒是與他驗屍時的作風如出一轍,處處透着股不合年紀的細緻。
這個雲尚即便沒有其他蹊跷,也絕非表面看上去這般簡單。
就在謝皖南若有所思之際,暗室深處突然傳來了赤峰欣喜的聲音:“大人!雲仵作!你們快來看,我們找到機關了!”
謝皖南當即收斂了神色,與雲裳視線相觸的瞬間,二人已默契地往那邊走去。
“如何?”
“那黑衣人先前從逃走的時候,我便懷疑這邊定有暗門,可惜他老奸巨猾,逃走竟還把門給封死了。”
赤峰正立于房梁之上,眉飛色舞地比劃着:“不過我們跟了大人那麼多年,什麼機關沒見過?這不,最後還是被我們找到了。”
他一說便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着尋機關的曆程,說了半晌也沒提到重點。
赤水聽了許久,總算是看不下去了,幹脆地截斷話頭,指着窯壁前一個不起眼的凹槽道:“大人,機關在此。”
“這機關設計的還算精明,設了兩道,通風口處的被毀了後,這暗處還餘一道,需左旋後再連按三下。”
他邊說邊按下機關,随着機關啟動,那道石門轟然打開,露出方才幾人走過的甬道來。
“大人這邊請。”赤水持劍在前引路。
謝皖南立在門前,環視了一圈,對着衆人道:“既然已尋到線索,該回去了。”
雲裳點點頭,确認好證物皆已拿齊,這才随着衆人一起出了石門。
從王家瓷窯出來,天色已徹底暗了下去,這裡地處偏僻,一到晚上越發顯得靜谧,隻依稀聽得到遠處的更鼓聲透過山谷傳來過來。
赤峰從遠處牽了馬過來,“大人,快到宵禁了,咱們快些回去吧。”
謝皖南微微點頭,目光卻落至雲裳身上,“天色尚晚,雲仵作既入了大理寺,今日便随本官去清平的住處吧。”
他心知這位叫雲尚的仵作疑點重重,所以更要将他留在身邊才可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