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揮了揮手,撐着那把黑色的傘,穿越雨幕逐漸走遠。
陳緻一直到很久之後,都清晰的記得那一幕。
記得傅悉捏着傘柄的手指。
記得他濺上雨滴的深棕色風衣。
也記得他打開車門,躬身進入車子時收傘的模樣。
甚至記得他傘尖抖落的最後一滴雨。
雨滴細細打在台階上。
茶幾上的紅茶冒着熱氣。
夾雜着濕氣的風從客廳吹來。
陳緻視線落在傅悉書房那扇并未關緊的門上。
男人帶着點慵懶的嗓音,從門内傳出。
一如幾年前,陳緻呆在玄關,靜靜看着這人忙來忙去接電話。
可現在的陳緻,已經不是那個隻會乖乖呆在玄關的稚嫩少年。
客廳裡十分安靜。
在一旁候着的管家,卻看到沙發上坐着的人,突然站起身,朝着書房走去。
管家還沒見過那麼“無禮”的客人。
下意識想去攔。
但陳緻已經伸手推開了書房的門。
正窩在窗下躺椅裡講電話的傅悉擡起頭。
便見到驟然闖進來的陳緻。
來人隻穿了件幹淨的抽繩衛褲。
上半身裸着,剛沐浴過後的水滴順着脖頸留下來。
胸腹間的筋肉結實又生機勃勃。
皮膚冷白,像是在發着光。
半濕的黑發顯得更加濃墨重彩。
發絲垂在眼睑上,襯得那雙眼睛黑不堅定。
男生壓着那雙過于具有攻擊性的黑眸,啞聲道:
“傅先生,我來這裡,不是聽你和别人講電話的。”
聽筒裡,來自大洋另一邊的客戶還在誇誇其談。
傅悉看着門邊氣勢洶洶的人。
卻破天荒走了點神,沒聽清電話裡說了什麼。
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把人釣過來,讓人洗幹淨澡,穿上自己的衣服。
卻又把人晾在一邊。
實在太過沒有禮貌。
傅悉挂斷了電話。
“上衣怎麼沒穿?”
他視線從陳緻的額發往下,最終停留在那截晃動的抽繩上。
又輕輕移開。
“我穿不穿有什麼關系?”
少年直直走近,高大的軀體壓過來,投下一片極具壓迫感的黑暗。
陳緻垂着眼睑。
黑眸透過濃密睫毛的縫隙,看向面前的傅悉。
這個惡劣的笑着。
曾擡腳輕易碾碎他人生前十幾年裡脆弱又荒謬的幻想。
逼着他直面現實的殘酷,将他送上他無法逃避的戰場。
卻又給予了他第一份支持的人。
過去的很多年裡,陳緻極為憎恨傅悉的惡劣。
卻又忘不了,這個惡劣男人所展露出的,為數不多的真誠和溫柔。
但最惱人的是。
陳緻永遠無法确定,那絲真誠和溫柔是真實的。
還是隻像傅悉說的那樣,隻是一件高回報的“投資”。
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似乎都蒙在迷霧裡。
讓人看不真切。
可越是捉摸不透,越引得人飛蛾撲火一般靠近。
傅悉半躺在椅子裡,沒動。
這會兒,他像是幾年前那個躺在沙發裡的模樣。
柔軟的發絲垂下,搭在眉眼上。
看起來毫無攻擊性。
陳緻借着這個威脅的姿态,肆無忌憚地注視着面前的人。
像是曾經發現那份“憎惡”變了調之後……每一個夜晚的靜靜凝視。
傅悉嘴角的笑依舊惱人。
但是,現在早已從戰場上走出的陳緻,已經由那個一點就炸的少年。
變成了蟄伏在暗中的獵手。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傅先生。”
陳緻的聲音淡而冷,直白且毫不留情面地挑破面前男人的僞裝。
他話裡帶着諷意:
“大費周章逼我過來,現在卻問我為什麼不穿衣服?”
傅悉笑了一聲。
絲毫沒有因為現在這種處在下風的姿勢不安。
他姿态依舊是放松的,甚至可以說遊刃有餘。
隻有拿着手機的長指動了動,用手機撥弄了一下陳緻運動褲的抽繩,問:
“那褲子為什麼穿着?”
色厲内荏的少年瞬間抿唇。
像是被戳破了那層故作老成的殼子,露出其下稚嫩的狼狽。
傅悉笑了笑,稍微收起了逗弄少年人的惡劣心思。
他起身從躺椅上起來。
但腳剛沾地,人還沒站穩。
突然被人架着腰,拎起來狠狠按在落地窗上。
身體着實懸空了一瞬,又被腰上的力道壓制。
傅悉一愣。
這種體驗對他來說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肢體碰撞中占下風的體驗,實在算不上讓愉悅。
傅悉臉上笑容不變,眉梢卻不着痕迹地皺了皺。
他擡眸看向陳緻。
卻撞進一雙暗不見光的眸子裡。
這雙眼睛黑的讓人心驚。
更讓人觸動的是,當它們盯像一個人時,被這雙瞳仁鎖定的人,便像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一般。
讓人不可自控地寒毛直豎。
面前的人,顯然很會利用自己軀體上的優勢。
即使被戳破了外面那層殼子,可暴露出來的卻是未經規訓的兇性。
“我可以答應和你交往。”陳緻說,“不要再對我的家人做多餘的事。”
明明是妥協的話語。
但說話的腔調,卻像是下一秒便能咬碎人的喉嚨。
身後的雨聲驟然大了起來。
冷硬的落地窗,隔着薄薄的針織衫,擠壓着傅悉的肩胛骨。
不适感逐漸加重。
傅悉收了笑,眉心微皺,道:
“放手。”
按在腰上的手,反而又緊了幾分。
“先回答我。”
陳緻依舊盯着他。
少年的視線掃過傅悉蹙起的眉峰,盯着他終于褪去笑容的嘴角。
眼神專注,讓人分不清這到底是威脅,還是對自己“傑作”的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