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星期後，那個許廿天一直關注的網紅歌手“L”終于更新了，他最新一條還在一年前。

——《凝望時新生》

曬谷場上的稻谷在烈日下泛着金黃，梁懷知的白襯衫已經被汗水浸透。他站在石碾旁，手裡攥着一疊電商平台的宣傳單，紙頁在熱浪中微微發顫。

“小梁主任”老村長叼着旱煙袋，眯起渾濁的眼睛“咱們祖祖輩輩都是這麼賣的，你整這些花裡胡哨的，能成？”

梁懷知喉結滾動，铿锵有力一字一句說到“李叔，現在城裡人都講究溯源，咱們的土豆品質極好，但偏偏就是離得太遠，所以互聯網就發揮了作用，況且這土豆是咱們辛辛苦苦拿汗種出來的，肯定那比現在賣的貴好幾倍。”

“好幾倍？”曬谷場邊緣傳來一聲嗤笑，是村裡有名的刺頭王弟豪“去年隔壁村搞什麼直播帶貨，結果全砸手裡了…梁主任，您這大學生，懂種地嗎？”

“ 子弟，噜咪啦他們的薯片用的可就是我們的土豆，現在有更好的機會，讓我們的東西走的更遠為什麼不嘗試，況且人家給我們優厚的保價回收，他們堅持了二十九年，現在有更好的能力資源，上海也在幫扶我們為什麼不幹。”梁懷知開口接着說。

“那些企業一直扶植着我們，我們的咖啡豆價格低且品質好，就這樣咱們還得抽号售賣，要是隔天下單當天晚上就損失将近十萬，我問問這十萬從哪來的啊，從我們的汗水淚水，從幼苗到咖啡果，要三到五年的盡心呵護，但那些企業不怕賠錢，市場價格怎麼波動我們都不會虧錢，人家提供給我們技術，提供品質，就憑這些我們都不能辜負人家，我們應該讓這些都走出大山！”梁懷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梁主任——，别拿我們當傻子，你一個大學讀音樂的人被那個梁志派個任務往這一扔挂個空職就把自己當個官了？

叫你一聲梁主任都是擡舉你，實際上你不根本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這些農活你比我懂？”

許廿天站在曬谷場邊的老槐樹下，看着梁懷知的後背繃得筆直。

“王第豪。”梁懷知的聲音很輕，卻讓曬谷場瞬間安靜

“你去年偷偷給人家供應商買爛土豆發芽土豆，要不要現在說說？哪些為什麼會砸手上心裡沒數嗎？人家沒告我們欺詐，沒用合同起訴就不錯了，你還給我講起道理來了？”

王第豪臉色驟變。梁懷知轉身面對村民，從口袋裡掏出一份檢測報告“這是咱們村的土壤和水質檢測結果，全雲南找不出第二處這麼優質的…這麼好的東西，你們甘心賤賣？集市上幾塊錢一公斤？”

老村長的煙袋鍋在石碾上磕了磕“小梁啊，不是我們不信任你。可這網上的事，誰說得準？”

梁懷知突然笑了，那笑容讓許廿天想起冰層下的暗流“李叔，您還記得我來的第一天嗎？您說我是城裡來的少爺，吃不了苦。”

他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上曬得黝黑的皮膚和幾道新鮮的劃痕“這半年，我跟着大夥兒下地，拿着我這學樂器的手給母豬接生，手上這些疤，都是咱們村的稻子植物留的。”

“你說這村子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這麼不信任我這工作還怎麼開展呢。”梁懷知到也沒生氣，語氣裡還帶着一絲自嘲的笑腔說。

曬谷場上鴉雀無聲。梁懷知的聲音在熱浪中顯得格外清晰“我不是來當官的，我是來幫咱們村過上好日子的，你們可以不信我，但别不信咱們自己的拿汗水種出來的東西。”

“我見過這片土地上的艱險和貧瘠，所以當我踏上這片土地時，我會凝望他的背影送去最真誠的祝福，我希望他更好。”

王第豪皺着眉頭明顯不相信梁懷知的說辭還想反駁，卻被老村長談談看了一眼，他頓時停下了，眼裡帶着不服氣，卻還是對着村民喊“都聽到了嗎！按着小梁主任說的做！”

“小梁啊…”老村子拿叼着旱煙袋吸了一口吐出，然後看着梁懷知說。

“我們願意配合你工作，但你要知道去年那個脫貧的項目，梁志說是要把我們變成旅遊的風景線，結果破壞了我們七棵已經成年的古茶樹啊。

你要知道，那些樹三年才發芽，更别提不争氣的連土都破不出…

這些可都是我們的命根子啊，說枯就枯了，還有他手下那幾個人，嘴上說是要脫貧建新房子，結果推了人家謝阿奶的房子，本來癱了那麼多年好歹還活着的兒子就那麼死了，女兒現在也了無影訊了…

你要知道不是我們不信你啊。”說完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拍了拍梁懷知的肩歎了口氣走了。

梁懷知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許廿天在不遠處的陰涼地盯着他，他看見梁懷知垂下的手微微顫抖，指尖用力到泛白…他的心猛然一揪，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到對方身邊了。

“沒事吧…”許廿天輕輕拍了拍梁懷知。

他壓下心裡的煩躁與内疚，擠出一個很難看的微笑卻說不出來話。

“…”

“…”許廿天就那樣靜靜的看着他。

梁懷知沒說話拉着他往小院的方向走…好一會他才發現早已過了小院，反而在破敗不堪的小房子面前停下。

“還記得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嗎，一個挑了自己兒子手筋的父親…我說過他幹了些不好的事…”

許廿天好像猜到了些什麼，眼神慢慢不可置信起來。

“那個阿婆是…”他猛的停住然後看向這個破敗的房子，像一團濕棉花堵在心口，他不知道說什麼，隻是看着對方，突然就好想好想歎氣。

許廿天好像解開了那個初來小院的疑慮，原來梁懷知不光是被父親流放，如果他不想待用盡所有方法他都會跑了——所以他其實是在贖罪。

好多事就像雨天打着的傘，你沖進房間就狼狽倉促地把它收起來扔在了一角，那褶皺裡仍夾着這夜的雨水，過了很久再撐開，一股發潮的氣息撲鼻而來，即使是個晴天，也會令你想起那場遙遠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