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沈臨風被這斬釘截鐵的宣告噎住,臉色由青轉白,又湧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紅,他精心營造的逼迫局面,被沈今生這直指核心的冰冷剖析和毫不退讓的守護擊得粉碎。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難堪和失控。
“鬧夠了沒有?!”一直沉默的顧松雲動了,幾步上前,一把攥住了沈臨風指向蕭甯的手腕,力道之大,讓沈臨風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壓抑着怒火,死死盯着沈臨風那張因憤怒和難堪而扭曲的臉,“沈臨風!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像個市井潑婦一樣撒潑!用你妹妹的心上人來威脅她?這就是你沈大少爺找回尊嚴的方式?!”
他手上用力,幾乎要将沈臨風的手腕捏碎:“你說她不配叫你大哥?那你這副被恨意蒙了心、連基本體面都不要的模樣,又配做誰的兄長?!你口口聲聲說别人毀了你,那你現在做的,和毀了你的人,又有什麼區别?!不過是在用更卑劣的手段,毀掉你僅剩的、還關心你的人!”
“呵……”沈臨風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那笑容裡充滿了自嘲,“顧大少說得對,是我鬧了。擾了諸位的雅興,真是罪過。”
他猛地一甩袖,不再看任何人,挺直了那曾經驕傲如今卻顯得無比單薄的脊背,大步流星地朝着酒樓門口走去。
“沈臨風!”顧松雲反應過來,快步跟了上去。
一場鬧劇,就此草草收場。
——
入夜。
水月客棧。
蕭甯看着倚在桌邊長眉微蹙的沈今生,張了張嘴,卻還是将原本想要質問的話咽了下去。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如今再說這些,已經毫無意義。
見蕭甯表情頹然,沈今生凝重的眸光忽然放柔,聲音也随之低了下來,将一杯茶推到了她面前:“今日之事,還望夫人莫怪。我大哥為人雖然有些瘋魔,但他說的話并非全然惡意。”
蕭甯眼神動了動,似是被這句話觸動了心弦,微不可察地輕歎了一聲:“今生,我不想再在這鎮上待下去了。”
沈今生猶豫良久,才讷讷開口:“夫人還是留在鎮上吧,我原本計劃……”
“你什麼?原本計劃?沈今生,你跟我還有原本計劃?”沈今生話未說完,便被蕭甯打斷。
她站起身,逼近一步,将沈今生困在自己與桌子之間,那雙總是含情帶笑的桃花眼此刻隻剩下冰冷的審視:“你支支吾吾,眼神躲閃,從你大哥鬧完回來你就心神不甯。告訴我,你原本打算做什麼?為什麼突然又不想我離開烏鎮了?是怕我跟着你礙事,還是怕……你走了,我留在這裡不安全?”
沈今生心頭一緊,她最怕的就是蕭甯這種敏銳,她避開蕭甯的目光,試圖找回平日的從容:“夫人多慮了。我隻是……大哥今日言行失常,我擔心他後續還會做出什麼不可理喻之事,牽連于你。烏鎮雖小,但魚龍混雜,留你一人在此,我實在不放心。不如……”
“不如什麼?”蕭甯緊追不舍,指尖幾乎要戳到沈今生的胸口,“不如我跟你一起走?可你剛才分明是想讓我留下!沈今生,看着我!”
她強行扳過沈今生的臉,迫使那雙總是藏着萬般心事的眼眸與自己對視,“你是不是打算自己去盛京?去殺王家人?去報你的血海深仇?”
沈今生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隻在蕭甯的注視下露出狼狽的苦笑。
默認,就是最好的答案。
“果然……”蕭甯低低地嗤笑了一聲,笑聲裡充滿了苦澀,“我就知道,給我過完生辰就走,你根本就是計劃好了要抛下我,一個人去送死,沈今生,你好得很!在你心裡,我蕭甯是什麼?是你受傷時可以依靠的港灣,是你閑暇時可以逗弄的寵物,一旦你要去做你所謂天經地義的事了,我就成了累贅,成了需要被妥善安置在安全角落的包袱?!”
“不是的,夫人!”沈今生急切地反駁,她終于慌了,一把抓住蕭甯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正因為你不是包袱,正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才不能讓你跟我去冒險,盛京是什麼地方?龍潭虎穴,王勉是驸馬,是狀元,身邊高手如雲,更有馮青烈那隻老狐狸在背後,此去九死一生,我怎能讓你……”
“所以你就能替我做決定?!”蕭甯猛地甩開她的手,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哭腔,“沈今生!你憑什麼?!你憑什麼覺得把我蒙在鼓裡,把我像個傻子一樣留在所謂的安全地方,就是為我好?你知不知道什麼對我才是最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是生一起生,死一起死!你懂不懂?!”
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地從眼中滾落,她指着沈今生,字字泣血:“你以為你獨自去赴死很偉大?很悲壯?在我眼裡,那是懦弱!是自私!是你沈今生對我蕭甯最大的背叛!你口口聲聲說絕不負我,轉頭就計劃着把我丢下,這就是你的不負?沈今生,你混蛋!”
“我……”沈今生被這連珠炮般的質問和洶湧的淚水擊得潰不成軍。
蕭甯的話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刺破了沈今生所有看似“為她好”的借口,直指沈今生内心深處不願承認的自私——她害怕蕭甯出事,害怕看到蕭甯因她而死,這種恐懼甚至超越了她對蕭甯承諾的重視。
獨自赴死,固然危險,卻也“幹淨”,不必承受失去摯愛的錐心之痛。
這何嘗不是一種懦弱的逃避?
“對不起……”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這三個蒼白無力的字,沈今生低下頭,第一次在蕭甯面前褪去了所有從容和僞裝,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肩膀微微顫抖。
“對不起有用嗎?”蕭甯抹了一把眼淚,“沈今生,你給我聽好了。我蕭甯是遼國一品诰命,不是溫室裡的花朵,不是依附你而生的藤蔓。我敢跟你來夏國,敢趟沈家這趟渾水,就沒怕過死,你要去報仇,好,我陪你!刀山火海,地獄黃泉,我都陪着你闖!但你要是敢再動抛下我的念頭……”
她猛地從袖中滑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唰”地一聲抵在自己頸側,鋒利的刃口瞬間壓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蕭甯!你幹什麼!”沈今生瞳孔驟縮,魂飛魄散,想上前又怕刺激到蕭甯。
“要麼帶我一起走,”蕭甯盯着她,一字一頓,“要麼,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讓你連妥善安置我的機會都沒有!你選!”
沈今生看着蕭甯頸間那道刺目的血痕,所有的堅持、所有的算計、所有的“為她好”都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她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她可以面對千軍萬馬面不改色,卻無法承受蕭甯在她眼前香消玉殒的可能,哪怕隻是萬分之一的可能。
“把匕首放下……”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帶你一起去。”
“當真?”蕭甯的匕首沒有移開分毫。
“當真。”沈今生重重地點頭,眼神裡再無半分猶豫,“是我錯了。是我太自以為是,低估了你的決心和力量。夫人……好姐姐,把匕首放下,求你。”她伸出手,帶着小心翼翼的懇求。
蕭甯緊繃的身體終于松懈下來,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她沒有去管頸間的刺痛,而是撲進沈今生懷裡,哽咽着:“沈今生你這個混蛋……你吓死我了……”
沈今生緊緊回抱着蕭甯,感受着懷裡溫熱的顫抖,心中五味雜陳,是後怕,是愧疚,是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般的踏實和奇異的溫暖,原來,有人願意生死相随,是這樣一種感覺。
她輕輕拍着蕭甯的背,在她耳邊低語,既是安撫,也是承諾:“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以後的路,我們一起走。無論生死,絕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