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放晴。
一個豔陽天。
雪被太陽一照,更加的白,刺目的白,直叫人心神發慌,垂在屋檐下的冰淩子,往下滴着水,滴滴答答,清脆的聲音砸在地面,濺起一朵朵水花。
沈今生被驚醒,眼一睜,慌忙地坐起身,在側眸的一瞬間,瞧見旁邊的女人,長舒了一口氣。
昨晚,二人喝酒聊天,聊得投機,聊得忘我,聊得不知天昏地暗,聊得……
不知何時聊到床上去。
蕭甯側身躺着,穿着單薄的寝衣,長發随意地散落在枕畔,呼吸平緩,睡得很香,她本就不是什麼重病纏身,隻是思慮過多,傷了心,耗了神。
見蕭甯還在睡,沈今生動作極輕,從床榻上爬下來,動作熟練無比,準備洗漱。
站在床邊,低垂着眼眸,視線向下轉移,透過衣襟的縫隙,可隐約看到女人傲人的某處,她的臉蓦地一熱,耳根也燒了起來,手忙腳亂地穿好鞋,匆匆地向外走去。
門外站着阿商。
已經備好了洗漱用物,她眸光落在沈今生身上,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讪讪道:“沈護衛今日氣色極好,看來,昨夜裡休息的不錯。”
沈今生睨了她一眼,接過洗漱用物往屋裡走,淡淡地說:“托你的福。”
阿商慌得不行,真是倒黴,本來她隻是為自己謀出路,哪想到那蕭歡顔竟是個瘋子,這下好了,弄出這麼些事來。
她以為,她定會被趕出府,卻不想,沈今生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這種女人,心思之深,令人無法窺視,實在可怕。
默默跟着沈今生進了屋,屋裡燒了地龍,暖如春日,與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待沈今生漱完口,她殷勤地遞上帕子,試探道:“沈護衛今天要做什麼?”
沈今生接過帕子,随手扔到桌子上,不急不緩:“用得着特地問麼?反正你一直盯着我。”
阿商垂下頭,不做聲。
沈今生側眸,輕哧一聲:“怎麼?你也像朝雲一樣,缺根筋嗎?”
阿商内心“呵呵”兩聲,果然,這女人根本就沒把她們放在眼裡,不然,又豈會這般冷言冷語,她斂下眼簾,掩藏住眸底的情緒,輕聲說:“沈護衛說笑了,奴婢隻是擔心您的安危罷了,畢竟……您現在的身體有些特殊,萬一出了點什麼岔子,可是不妙呢……”
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明顯。
就差咒沈今生早點死,早死早超生,免得她和朝雲在這兒擔驚受怕,受盡煎熬。
“是嗎?”
沈今生洗漱完,回裡屋換衣裳,再出來,已是一身缥缈素淨的長衫,一步一步,走到阿商面前,伸手擡起阿商下巴,逼迫阿商擡眸,她居高臨下地睥睨着,語調清冽如水:“原來,你認為,蕭歡顔會護你們周全?未免太天真了一些,我沈今生或許沒什麼本事,但想要讓你們生不如死,卻是綽綽有餘。”
她不是沒動過心思,完全可以趁蕭歡顔不備,一擊斃命,事實上以她現在的功力要做到這一點并不難。
可她沒有那麼做。
在當今這個世道,想要無聲無息地将一個人弄死容易,但想要擺脫一個世家的無窮無盡的追殺卻難如登天。
若是追查,蕭甯也會受到牽連,這種事,她不稀罕做,也不願意做。
阿商眼底露出懼意,嘴唇微動,在沈今生冰冷的目光中,怯怯地擠出一句:“主子的命令,奴婢不敢違逆。”
這個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貪生怕死、唯利是圖之人,這一句話,算是承認了她是蕭歡顔安排的人,也算是給自己留了退路。
“我一隻腳已經踏入鬼門關,沒什麼可顧忌的,即便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若是你們聰明,就該知道如何做。”沈今生收回手,眼底的冷意絲毫未減,轉身朝床邊走去,動作潇灑而幹淨利索,絲毫不拖泥帶水,她一向話少,惜話如金,能用一個字表達清楚的,絕不會用兩個字,同樣,她也喜歡把醜話說在前頭,省得麻煩。
阿商站在原地,怔愣着,久久沒有言語,事到如今,除了歸順,沒有任何出路。
——
蕭甯還在睡,沈今生輕手輕腳地爬上床榻,動作小心,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以免吵醒蕭甯,在沈今生的記憶中,蕭甯極愛睡,隻要有條件,随時随地都能睡。
隻是這次,蕭甯睡得并不安穩。
一會兒是蕭瓒那嚴肅冰冷的臉,一會兒又換成笑容溫暖、眉眼深情的沈今生,再一會兒又變成滿臉是淚的朝雲,三個影子,在眼前輪番交替出現,亦真亦幻,亦善亦惡,亦冷亦暖,像一場詭異的大夢。
許是夢中夢魇,她迷迷糊糊,耳邊響起呼吸聲,似乎是有什麼人在靠近,連帶着周身的空氣都蕩起層層波紋。
仿若夢中初醒,睜眼一看,對上那雙淺淡如水般的眸子。
沈今生目光微沉,輕輕地伸出手,像所有共睡一床的夫妻一樣,撫上女人微涼的臉頰,摩挲着,柔聲道:“做噩夢了?”
蕭甯長睫微顫,無意識輕蹭了兩下,低低地“嗯”了一聲,身子往沈今生懷裡靠了靠,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她竟有些感激這場夢,讓她有理由依偎進沈今生懷裡,而不是像從前那般,隔着十萬八千裡,遙遙相望。
沈今生方才還一臉淡然,此時已露出幾分動容,輕輕拍着蕭甯的背,一下接一下,不急不緩,帶着安撫的意味,她開口,聲音低低:“這府裡到處都是耳目,到處都是眼線,有些人生如死屍,有些人活得也沒了生息,這些,你都看到了,是不是?”
蕭甯靜了一會兒,回應:“嗯。”
沈今生歎了口氣,“蕭歡顔想殺我,朝雲和阿商都在監視我,你是不是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