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五。
城内外一片銀裝素裹,大雪連續數日,給寒冷的冬季平添了一股淩厲的殺意,冷風如刀,劃過街道,将樹枝上積落的雪花吹落,灑在潮濕的青石闆路上,形成一層厚厚的雪毯。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的大,有瑞雪兆豐年的寓意。
街上的行人來去匆匆,紛紛緊裹衣領,路上的積雪在踩踏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街邊的小販叫賣吆喝,空氣中彌漫着烤紅薯的香氣,孩子們在雪地裡嬉戲玩耍,堆着雪人,打着雪仗,即便凍的哈氣,神情卻是滿臉歡愉。
若是平時,沈今生一定會興緻勃勃地出門賞雪,而今,望着窗外的飛雪,卻生不出半點出門的心思。
這些日子,她幾乎夜夜難眠,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提線木偶一般,沒有半點鮮活氣兒,消瘦得厲害,原本就纖細的身形,眼下更是瘦骨嶙峋,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清亮有神,在蒼白如紙的臉上,顯出一種别樣的冷意。
換句話說,她現在全靠湯藥和補品吊着命,明明沒有半分生氣,卻又不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生。”
有人喚她。
蕭甯長發如墨,雪衣如華,容貌依舊美豔,隻是比原先消瘦了不少,眼也不似尋常那般有神,看來在這些日子,也并未進食,她提着食盒,在飛雪中走進屋子裡,雪裹風急,吹得衣袂翻飛,宛如一幅畫卷。
沈今生沒有動,依舊靜靜地坐在窗邊,看着蕭甯走過來,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矮幾上,打開,裡面是精緻的陽春白雪糕。
“這是城裡最好的糕點師傅做的,你嘗嘗?”蕭甯坐在對面,撚起一塊糕點,遞到沈今生唇邊,聲音柔和。
沈今生将頭扭到一邊,極力控制住微微發顫的雙手,說:“你還來做什麼?”
聲音冷得像冰,落在蕭甯耳中,卻不覺得冷,反而生出幾分憐愛,她上前,想伸手觸摸沈今生的臉,被躲開。
兩個人明明近在咫尺,卻像是遠隔天涯。
蕭甯歎息一聲:“不管你是怨我還是惱我,我終究放不下你,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
“活着?我現在是在苟延殘喘地活着,你為何不肯讓我死?”沈今生眸色清冷,這句話,像是在問蕭甯,更像是在問她自己。
虛僞也好,掩耳盜鈴也罷。
她不想面對内心最害怕的事實,索性用冷漠僞裝自己,裝作毫不在意,裝作可以無牽無挂地活在這個世上。
可是比起死亡,這卑微的活着,更為不堪。
這樣的沈今生,就連自己都厭惡。
她無法面對這樣的自己。
這一生,實在苦澀。
有誰能來告訴她,到底該怎麼樣才能不帶着遺憾地死去?
蕭甯将手中的糕點放在一邊,目光直視着沈今生,一雙眼黑得深沉,不閃不躲,如萬丈波瀾,她問:“沈今生,那你為何不肯放過自己?”
眼前人是沈今生。
這是那個鮮衣怒馬,看似内斂實則驕傲的沈今生,有着屬于自己的不可一世,有着屬于自己的傲骨。
她不該這樣的。
太過隐忍,有什麼話都不肯說出口,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不想成為任何人的累贅,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軟肋。
甯可把自己僞裝得百毒不侵,無情冷情,一刀刀割下去,哪怕鮮血淋漓,也絕不露出半點心軟。
想活生生将自己逼死。
“是嗎?”沈今生像是想到了什麼,聲如回音,綿綿而長,“夫人好像說過,這輩子,我永遠隻能待在這裡。”
“就算是死,我也隻能死在這裡。”
“如今倒是應驗了。”
沈今生這個人就兩字矛盾概括,矛盾又割裂,幼時父母的離世鑄就了她的性格。
少年磨難六親無靠,她不提自己受過的委屈,不提自己的擔憂苦悶,于是,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難過,不會悲傷,不會哭泣,不會軟弱。
她對蕭甯的感情更是極為矛盾。
她們之間矛盾的種子是從相識就種下的,分道揚镳一直都是個定時炸彈。
一切都似并非無可救藥,但其實又早已是定局。
蕭甯微怔。
沈今生的語氣很柔和,但字字珠玑,句句戳在她的心窩上,她緊緊抿住了唇,眼神微黯。
心亂了,這是第一次,她覺得自己走到了絕路,壓抑着内心翻湧的情緒,說道:“你一定要這樣,是嗎?”
一定要說反話?
明明不是那樣想的,卻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為何?
她想知道答案。
“嗯,我想這樣。”沈今生依舊是冷漠的,背挺得筆直,說完話就扭過頭,看着窗外,不再看蕭甯一眼。
蕭甯卻道:“你看着我。”
沈今生不理。
蕭甯又喊:“沈今生。”
沈今生充耳不聞。
蕭甯沒了耐心,上前,雙手扳過沈今生的臉,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語氣陰沉:“你到底要固執到什麼時候?為何不能放下那些可笑的尊嚴,好好活着?”
“你睜眼看着,你看看我現在這幅樣子,你覺得,還有别人比我更合适,更适合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