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今生。
端着盆熱水站在門邊,氤氲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
透過薄霧,她看見蕭甯獨自坐在雕花拔步床邊,素白手指攥着錦被一角,目光凝在虛空某處,連睫毛上的淚珠将落未落都渾然不覺。
“夫人?”她放輕腳步走近,将銅盆擱在檀木架上,“可是老爺說了什麼不中聽的?”
她說完,剛坐到床上。
蕭甯便往她懷裡撲去,那聲音帶着幾分哽咽,幾分執拗,像是要把這幾個月的隐忍都傾瀉而出,“你不要去西北,我不要你去西北。”
“那個混蛋憑什麼帶你去西北,那個鬼地方,凍不死你,渴不死你,聽說夏天不下雨,冬天不見太陽,還風沙四起,你去了能活着回來算你命大。”
“沈今生,你别去。”
沈今生一怔。
賭赢了。
幾個月的朝夕相處,那些假裝不經意的觸碰,那些深夜同榻時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
此刻都有了答案。
蕭甯舍不得她,光是這個認知就讓她的心尖發燙。
“好好好,我不去,不去。”她放柔聲音,輕撫蕭甯顫抖的背脊。
蕭甯緩了一會兒,直起身,捂住沈今生的雙目,說:“你閉上眼,不要看。”
失态的模樣,自然不肯讓沈今生看到。
沈今生順從地閉上眼,唇角卻忍不住上揚。
她的夫人啊,連示弱都要這般逞強。
隔了一會兒。
蕭甯恢複了平時驕矜的神情,她讓沈今生睜開眼,起身簡單洗漱了一番,坐到梳妝台前,開始整理儀容。
沈今生定定地看着她,袅袅娉婷,如出水芙蓉,又似曉露薔薇,神情有些恍惚,家中的妻這麼美,這麼明豔,玉衡怎麼會不動心,去愛一身臭味的男人?
真是瞎了眼。
她起身,走到蕭甯身後,環住她的細腰,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老爺就是不知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夫人這麼美,他居然還說不要。”
蕭甯語氣幽幽:“你該慶幸,玉衡喜歡男人,不然你也到不了王府。”
沈今生:“……”
是了,玉衡喜歡的是男人。
可偏偏,她是女人。
雖然是個女人,但對外,一直是男裝示人,在王府裡伺候,也一直當男人來養。
所以,在被人揭破身份之前,她都是個“男人”。
她自然明白,順勢說了句玩笑話:“那也挺好的,我挺喜歡女人,若是老爺喜歡的是個女人,我怕是得不了夫人的喜愛。”
蕭甯嗔了她一眼:“難不成你還喜歡男人?沈今生,你可别惡心我。”
蕭甯平時說話的時候,是強勢的,居高臨下的,帶着倨傲,她慣會把自己的觀點、喜好強加在對方身上,而且不容反駁,一旦對方有絲毫反抗的意思,她便會立馬翻臉,說對方不尊重她,甚至還會引起她的怒火,當場發一通脾氣。
可她現在的神情,就是欲拒還迎,臉上染着紅暈,笑意盈盈,眸光如水,語氣也溫柔了許多,如此嬌柔妩媚的一面,是旁人從未見過的。
沈今生笑說:“夫人這是什麼話,我不過是跟您開個玩笑,您怎麼還當真了。”
“我倒是想喜歡男人,可那……也太惡心了。”
她剛才說的可都是真的。
一想到在逃亡途中碰到的那些流民,她一陣惡心,差點吐出來。
好在,那些人想把她賣到妓院去,拿個好價錢,才不至于髒了她的身子。
逃出來後,為了掩人耳目,在外都是扮作男人示人,再加上她本來就長得高挑,換上男裝,更是無人能辨出她的真實身份。
她原本以為,這輩子,就得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
可偏偏,她遇到了烏遷。
所以說啊,男人,真的是一點都上不了台面。
蕭甯:“……”
她發現,他們之間,與其說是主仆,不如說是情人,會一起坐在院子裡看星星,也會一起坐在街邊吃茶,會聊家長裡短,也會聊詩詞歌賦。
沈今生能說書,講外面的話本子,偶爾還學着那戲班子裡的姑娘,捏着嗓子,唱上一曲,她便坐在一旁,下巴抵在沈今生的肩膀上,一邊聽,一邊笑。
沈今生就是這種人。
溫柔,善解人意,總能輕易地安撫她。
有很多很多個瞬間,都讓她以為,沈今生是喜歡她的。
她不禁想,若是沈今生是個真正的男人,該多好。
偏偏,沈今生不是。
蕭甯半晌不說話。
沈今生突然彎着腰靠過來,喚她“夫人”,氣息噴灑在她耳廓邊,溫熱的,撩人的。
聲音又輕又軟,讓人實在沒轍,蕭甯縮着耳朵,躲開,她面上雲淡風輕,好似無所動容,可耳尖卻微微泛紅,像是要滴血了。
沈今生見好就收,站直身子,說:“夫人,時間不早了,去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