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遠侯爺看着眼前人,心中似有塵土落地,他朗聲道:“今爾及冠,即為成人,當戒嗔戒癡,戒驕戒躁,疑鄰盜斧,勿聽勿任。”
“謹以誠待物,靜守正道。問心無愧,則事必歸正。”
話音落,陳子檀雙膝下跪,昂頭道:“某雖不敏,敢不全力以赴!”
紅木托盤上放着頭冠,黑布上纏繞着金絲,似雷電破空,又似煙花綻開,旁放着玉笄,頂端鑲金。
鎮遠侯爺甩袖,拿起頭冠,摸着陳子檀的發頂,誦道:“令月吉日,為爾加冠。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頭冠固定好,他又道:“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玉笄插入發間,侯爺道:“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頭冠正,鼓樂響。頭上有了重量,陳子檀還是昂着脖子,他等這一天好久了。
從小就期盼着,能成為真正的大人,不說和父親一樣骁勇,至少和哥哥一樣成熟,這一天終于來了,讓他真正變成一個獨立的人,活出自己的鋒芒。
黑色錦袍展開,從上至下,黃色鎏金絲線嵌入其中,如流動的河,隐隐勾出狼的一樣子.
鎮遠侯爺半蹲下來,将其披在他的身上,他沒有誦詞,隻是系好系帶,打量着陳子檀的聲量,似自歎道:“好小子。”
他站起,轉過身,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到:“旨酒既清,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伯某甫。”
說着,他執筆,垂眼潑墨,道:“爾之成人,如日之升,日長而光盛,惜爾行事乖張,成人之後,需凝心靜氣,厚積薄發。”
不消片刻,一字坐成,侍者擡起字幅,在衆人前亮相。白色宣紙上,金色大字醒目于正中:和光。
“和光同塵,光而不耀,願爾靜守。”
陳子檀看到這二字,瞳孔微微放大,他躬身,“某定夙夜祗奉!”
禮畢,陳子檀站起,高堂坐于前方,兄長坐在右側,三人依次訓誡,冠者一一答詞。
會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包括趙怡同。
黑金長袍,冠玉面龐,字字句句都得體,他如正午朗日高懸,好像一下子離人很遠。
趙怡同看着看着就出了神。這裡是鎮遠侯府,腳下是用毛毯造出的綠地,手邊是假中夾真的花束,一切都是為了今天這個盛大的日子--小陳公子的冠禮。
她不禁想着,如果她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呢?被愛與呵護簇擁,無憂無慮,有選擇的餘地,也有人為她兜底,擁有完全純粹的、隻給自己一個人的愛,她也會用同等回報,不會浪費别人的心意。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她會成為比陳子檀更出色的人。趙怡同确信這一點。
越是确信就越是牙酸,可她知道,這些無可更改,誰都怨不得。隻是有些不服氣,她也完全可以勝任這樣的場面,她也完全值得這樣的珍重。
這樣的妒意讓她有些自慚形穢,好像見了别人好,自己必須有一份似的,可她壓制不下這樣的想法。
女子十六及笄,她早已過了這個年齡,如果,隻是如果,若是她要辦冠禮,誰能為她加冠呢?
蘇姨和崔叔?他們應當是願意的,可之後她遠在天都,二老怕是來不了。蘇辛泉?不行不行,太不正經了。陳子檀?不行不行,這是平輩的朋友。
她忽然很想媽媽,可惜真的見不到了。
沒有親人,沒有長輩......為何不能自己加冠呢?
這個儀式加冠披袍,都隻是用在這個場合的東西,儀式結束,這些就變成了飾品,要麼收起,要麼穿戴。真正不一樣的,是取字,有字即為成年。
趙怡同撓着下巴,在腦海中尋找适合自己的字。
她穿越到辰樂,生活在沙城,無親無故,可并不比任何人差,别人有的,自己也要有。
沒人在意,那就自己操心,這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她待人溫吞随和,一分真心,十倍奉還,對所有人保有禮貌尊重,這卻是第一次,想起來要尊重自己。
尊重自己是個獨立的“人”,不是誰的替代品,同時,誰也不能取代。
直到儀式結束,趙怡同都沉浸在給自己找字中。她起身,想和陳子檀打個招呼就走,卻見他被衆人簇擁,春風得意,好不快活。
趙怡同想起自己剛剛的不明妒意,有些羞愧,便直接走了。
回到藥鋪的這幾天,她一直翻書,迫切地想找到自己的“字”,直到霜華節前那天,才終于有了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