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眨眼就到,鎮遠侯府門前張燈結彩,紅花纏繞,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大公子站在門口迎客,穿着錦色華服,看着端莊正氣,一身凜然。趙怡同還沒拿出請柬,大公子就做出請的手勢,“是子檀的朋友罷,快快進去。”
她微笑道謝,這次是真的開心,被人認識了呢。
過年的裝飾未去,府内的煙柳畫橋纏上了彩帶,下人們都穿着最鮮亮的衣服,端着彩盤,列着整齊的隊伍向前。
鎮遠侯府不愧是鎮遠侯府,能把周邊縣衙官長,遠近貴族、武夫莽将、和她這種市井小民召到一起,各色人流彙聚,共慶小陳公子的冠禮。
趙怡同跟着人流來到會場。這地方空曠,卻鋪滿綠色地毯,遠看就是一片草地,正中有一條紅色地毯,格外突兀,正前方搭了台子,儀式前後都有表演,各類客人分開,官員在左,親友在右。
下人引導着,趙怡同在右側中間坐下,前方都是空位,侯府親屬都忙着迎客,大公子在門口,侯爺夫人和舊友攀談,隻有老侯爺安坐在首位,不時有人特意來和他打招呼。
老爺子坐着,微微颔首,不多說話,自有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氣場。
趙怡同左右看看,發現她周圍坐的都是陳子檀的朋友,見過的沒見過的,隻有右側的大牛還算熟識,畢竟是之前在掃盲班抄過作業的交情。
大牛和她碰拳,十分豪橫地打了招呼,他道:“新年快樂呀,感覺有一段時間沒見你了。”
掃盲班年前就結了課,她平日大都安安生生地呆在藥鋪幹活,後來自然沒怎麼見過了。
“新年快樂!也沒幾天吧,就過了個年。”趙怡同說着笑了。
“過了個年,子檀都冠禮了。”大牛擡頭看着台上裝潢,紅幅長拉,彩帶纏繞,花朵紮成小球,裝點在布上,他歎了口氣,“他都是個大人了。”
“他同你講過了罷,冠禮就是餞别,他要去天都求學,霜華節後就走。”大牛說道。
“講過了,我想和他一起去。”趙怡同如是說道。
“這樣啊......挺好的,你倆聰明,到那邊肯定能大有作為。”大牛撓撓頭,“我就在這先祝願你們了。”
“欸,我就一直在這好了,反正也不會有什麼出息,陪陪家人,安穩度過餘生。”大牛說道,“等什麼時候你們回來了,記得給我帶點禮物,都說這天都地靈人傑,奇珍異寶遍地,可得讓我見見。”
“那不必須的。”趙怡同說的肯定,但其實對于這條前路,她心裡也沒底,不知虛實。
烈日當空,陽光普照。賓客漸滿,座無虛席,人聲息止,鐘鼓爆鳴,儀式開始。
白光閃過,原來是一人持長劍上台,此人身着皺巴的布衣,渾身髒污,劍卻擦拭的一絲不苟,另一錦衣華服者款款上台,甩開袖子,兩人邊對峙邊開腔,用沙城方言唱着大戲。
據大牛解說,這是劍士和貴族的故事,兩人少年時生有嫌隙,成年後發現彼此志趣相投,便共謀大計,由老侯爺親自編撰,取材自他與先祖,問世後便被坊間傳頌,每逢少年冠禮便要演繹。
開幕是兩人少年時,相互挑釁,鬥得兩敗俱傷,大幕閉,時序轉,閉幕則是兩人心智成熟,和解後共謀大業的場面。
一曲演完,一組又上,同樣用着沙城方言,這是純唱詞的,祈福送禮的吉祥之歌。
長袖舞罷,大嗓又開,你方唱罷我登場。趙怡同嗑着瓜子,和大牛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她對歌舞沒什麼興趣,從始至終,她期待的都隻有一人——今天的主角——陳子檀。
太陽升到正中,日晷指向正北午時線,乾坤泰和,此時陽氣最盛,喇叭變了調,銅鑼敲得急促,高亢的樂聲後,号角吹響。
在這悠長的沉吟中,高大的身形出現在紅毯盡頭。他穿着修身華服,臂膀寬厚,雙腿修長,比例勻稱,布料裹着肌肉,遮着蓬勃的力量,已是一個青年的身量。
陳子檀束着發,一改平日嬉皮笑臉的樣子,面色沉着,步伐穩健,目不斜視,徑直走向正台。
趙怡同坐着,一路目光追随着他,行至身側,袍角擦過。她仰着臉,看着他目視前方,影子蓋過自己,帶來一片陰涼。
這一瞬間,她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面前的人,是鎮遠侯府的小公子,年紀輕輕的謝員,血氣方剛的青年。現在是他的成人禮,此禮一過,他就是個男人了。
他能在平日嬉皮笑臉,也能在正式場合端莊得體,他長袖善舞,卻又有幼稚中二的執着,他能言善辯,卻又有某些難言的沉默。
這日一過,那些不成熟的特質都會慢慢從他身上剝離,隻剩成熟的樣子。
鎮遠侯爺立于正中,未着铠甲,卻銳氣逼人,有着頂天立地的氣勢,他展開卷軸,陳子檀每走近一步,他就高聲喊一句。
“河清海晏,歲和時豐。”
“雲行雨濕,品物流行。”
“是月吉日,賀爾成人。”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鎮遠侯爺擡頭,瞥見這日頭毒辣,光芒耀眼,随手将卷軸擱到盤上。
他低頭,終于正視陳子檀,後者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身上,從未移動分毫。
繞着城郊撒歡的小孩已經不見,他現在眼中的,是和他一樣的男人,身強體壯,聰慧過人,無需再躲在誰的身後,自能撐起一片天,年輕人如日初升,他則漸如殘陽落日。
陳子檀步步逼近,上了台階,慢慢與他平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