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第四日,峽谷間霧氣愈見深濃,隔蒲村落人家俱在有無之中。
明晨便可抵達不照山腳下的錦官鎮了。這是船上的最後一夜,甲闆上的月影衛們也不由得有些松懈,相互倚靠着,頭一點一點地打起了瞌睡來。
無人注意到,一艘小船借着夜霧的遮掩悄無聲息地駛至近旁。
變故來得突然。
一時間沒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所有人從睡夢中被陡然驚醒的時候都已被抛在了半空。短暫的失重之後,兩名月影衛被直接甩入了滔滔江水,另幾個運氣稍好些的,在最後關頭抓住了船舷的欄杆,堪堪懸吊了起來。
大船不知何故,竟于江道之中橫斜了身子,正迅速地栽向一側傾覆下沉。
澹台燼連日疲累睡得正沉,夢中恍惚聽見一聲巨響,緊接着便在劇烈撞擊之下猛地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整個人貼在了遠離艙門一側的牆壁上。地闆已經傾斜出巨大的坡度,艙内物什劈頭蓋臉地滑落,艙門則已被舉到了高處。耳畔充斥着隆隆水聲和物品破碎聲,最恐怖的,是船體不堪重負的吱嘎崩裂聲……
可一片混亂之中,澹台燼的腦海裡卻隻有一個念頭:蘇蘇!
他奮力爬起,憑依着固定在地闆上的桌椅朝上登攀,抓到艙門一把扯開,撐住兩側門框借力躍了出去。
“主上!”廿白羽帶着所剩無幾的月影衛正朝這邊聚攏,腳下艱難地保持着平衡,“右舷不知何故突然抛錨,恐有奸人作祟,你傷到了沒有?”
“我無事,先救人。”澹台燼來不及多說,隻顧朝黎蘇蘇的隔間移動過去,廿白羽見狀也急忙跟上。
好在相隔不遠,拉開門朝下一看,隻見黎蘇蘇也正拼命試圖朝上攀爬。可船身傾斜已接近直角,她幾乎無計可施。
“澹台燼……”黎蘇蘇驚慌仰頭道,“開始浸水了……”
“拿繩索來。”澹台燼簡短吩咐了一句,沒等廿白羽反應過來就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
踩進已經及膝深的積水裡,他擡頭看了眼那已在頭頂正上方的門洞,果斷令黎蘇蘇踩上自己肩頭,抓緊投下來的繩索先後攀将上去。不料還未站穩便聽聞噩耗:應急備用的小船不見了……
澹台燼心頭一沉。環顧四周,唯見夜霧籠蓋。船眼看就要沉了,必須先離開再說。
“主上,此處江面不闊,屬下護送您和二小姐泅水登岸。”一名月影衛湊上前道。
澹台燼卻沒回答。詭異的沉默持續了片刻,他目色黑沉,冷冷道:“你怎知此處江面不闊,泅水可渡?”
那人一愣,未及開口便覺頸上一涼,緊接着便木偶一般栽落下去跌進了墨色江水中。刀刃寒光從那張驚駭的臉上一閃而過,竟是一張無人見過的生面孔。
澹台燼頰邊濺了血,彎刀還予廿白羽,便見一衆人等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不能在此處登岸。”
岸上定有埋伏。
“你們可都會水?”盡管情況萬分危急,澹台燼還是盡量放緩了語氣。見衆人怔怔點頭,才接着說:“斫些木闆來,一會兒下了水,我們逆水往回遊。”
水下雖也兇險,但眼下也顧不得了。濃霧中周遭情形難辨,但好處是暗中的敵人也同樣看不清他們的狀況,想來唯有守株待兔一途。
一行人将崩斷的甲闆斫下幾塊,勉強借些浮力,逆着水流方向奮力溯回。
春江水寒如冰,所有人的體溫和體力都在迅速流失,可他們不能停下,畢竟離開此處遠上一分,轉危為安的幾率就大上一分。
夜色閉鎖一重,濃霧再鎖一重,入耳唯有水聲和衆人顫抖粗重的喘息聲,其餘便是不詳的死寂。敵人在哪裡?何處才安全?隻有大船在身後漸次覆沒,是唯一确鑿的事實。
不提防一個浪湧,黎蘇蘇抱着的木闆陡然脫手,幸而澹台燼就在近旁,及時将她拉出了水面。
幾乎就在同時,一陣夜枭般陰恻恻的笑聲劃破死寂。衆人狼狽擡首間,隻見一襲紅衣從天而降,鬼魅般停落在那塊正欲順流漂遠的木闆上。
“……符玉?”
來者眉心一點朱紅魔印,正是澹台明朗身邊的赤霄宗棄徒、女魔修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