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春天,萬物複蘇,正是孕育新生命的時節,小兩口也迎來了新生命,聶春花懷孕了,小兩口檢查回來,忙不疊地向父母報喜。
徐大娘拎着漿洗完畢的衣服和菜,從河邊洗刷刷歸來,放下桶筐正打算去屋後曬衣服,看到女兒女婿回家,笑道:“你爸一早在對岸沙洲裡挖到兩隻甲魚,咱們今天開葷。”
聶大爺如今去不了碼頭幹活,便隔三差五去河邊釣魚撈蝦改善夥食。他最擅長辨識沙洲裡的甲魚窩,一抓一個準,挖下去鮮少失手。
聶春花喜道,“爸的胳膊好些了?”
徐大娘道,“沒,你爸這胳膊總不好,我勸他哪天和我一起去南昌找老領導,打聽下哪裡有好大夫。”
聶大爺素來不喜歡聽老婆提起南昌,也不待見這位差點害得他妻離子散的老領導。
可這回,他實是害怕自己落下殘疾,還是點頭應允了。
沈楊樹去河邊挑水,春花跟在母親身後一同晾衣服,報上喜訊,“媽,我懷孕了。”
徐大娘手上的衣服撂回桶裡,拍手笑道,“哎呀,喜事啊,哈哈,這麼快就有了。”
又轉向坐在門邊的聶大爺,“老聶,咱們要當外公外婆了,哈哈哈……”
那高興勁兒從肚子裡溢出來,響遍整間屋子。
“是好事”,聶大爺樂得直笑,家裡要添丁進口了。
徐大娘緊接着叮囑女兒,“頭三個月不好在外面說的,嘴巴閉牢點,也告訴楊樹别在外亂講,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楊樹家就他一個兒子,可得生個帶把兒的。”
徐大娘自己沒能生出兒子,更盼着女兒能一舉得男,又絮絮念叨:“對了,甲魚性寒活血,你可不能吃,家裡正好還有條鲫魚,媽給你炖個湯補補。”
聶大爺聞言進屋拿來漁網釣竿,尋思晚間再去撈幾尾鲫魚,養肥未來大外孫。
中午,徐大娘身體力行表達她對新生命的歡迎,加菜!水缸裡的魚隊又縮水了。
飯桌上,春花捧着碗喝魚湯,閑聊道:“弟弟過兩個月就初中畢業,是繼續讀書還是工作?”
弟弟聶義火忙搶答,“工作,我想和姐夫一樣”。
他早将目标瞄準姐夫,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機會,含着飯含糊道“姐夫,你那兒招人嗎?”
沈楊樹詫異地看向小舅子,上下打量評估道,“我那兒?隊裡倒是有社會名額,隻是我那每天要訓練,還得看守犯人,你吃得消?”
彼時學制實行小學5年,初高中各2年,小舅子6月畢業,堪堪15歲,尚未發育,在他眼中就是個小豆丁。
“當然可以,”聶義火拍着胸脯滿口保證,“結婚那天我見着了,你那兒扛的都是沖鋒槍,可威風了,到時候巷子裡的夥伴們肯定都羨慕我。”
結婚那天他一見槍就眼饞得不行。
雖然他和聶大爺沒有血緣關系,但童年見識過父親在街上叱咤風雲,少年聽母親吹噓過外公的英勇往事,久而久之,養出了和聶大爺一樣的血性脾性。
徐大娘倒吸一口冷氣,“沖鋒槍,這麼危險?要是碰上剿匪,是不是還要沖上去?”
老公打架鬥狠是一回事,兒子冒險送命又是另一回事,畢竟老公可以換,兒子卻隻有一個。
沈楊樹實話實說,“有任務肯定要上。”
“這不行,太危險了”,徐大娘一口否掉,望向聶大爺尋求支持,“老頭子,你說呢?”
聶義火嘟囔,“媽你不總說外公和舅舅是烈士,四處顯擺,現在我向他們學習你又不樂意。”
徐大娘被噎,眉毛一挑,“你個死崽子懂什麼,子彈不長眼,管你十四還是四十,你舅沒的時候才十七!”
接着恨恨道:“連媳婦都沒娶,老徐家就這樣斷了根。”
聶義火小聲抱怨,“說一套做一套,趕明兒我替你轉告舅舅,你這樣編排他。”
徐大娘連聲呸呸道,“小孩子不懂事,口無遮攔,祖宗保佑,莫怪莫怪。”
她的手和聶大爺的眼刀同時抵達,她揪着兒子耳朵數落,“小兔崽子要死啊,話不能亂說!”
聶大爺發話,“你别胡亂猜想,聽聽楊樹怎麼說,到底安不安全他最清楚。”
聶大爺自己當年賣命博前程混不當一回事,現在輪到唯一的獨苗苗,卻舍不得他吃一點苦受一點傷。
一時間大家都望向沈楊樹。
沈楊樹想了想,“土匪不常有,我們日常都有操練,受傷概率不大。你要真想來,爸媽肯點頭的話,先去試幾個月,适應不了再換工作。”
聶義火向父母發力,纏磨道,“爸媽,姐夫都同意了,就讓我去試試吧!”
聶大爺思考片刻拍了闆,“那等畢業了去試試吧。”
聶義火歡呼,趕緊同姐夫咬定此事,“姐夫,等我畢業了去找你啊。”
聶春花一口替丈夫應道,“沒問題,隻要你到時候别喊累就行。”
徐大娘提前對兒子耳提面命,“到時候聽你姐夫的話,别亂來,刀槍無眼。”
她又囑托女婿,“楊樹啊,到了隊裡好好教教他,危險的地方看着他點。”,
嘴和筷子同時行動,夾了塊肥糯糯的裙邊,“嘗嘗這甲魚,我的拿手菜,還有這螺蛳,自家養了幾天,泥沙都吐幹淨了,清明前的螺蛳最肥。”
沈楊樹險些招架不住這熱情。
暑期的蟬鳴剛剛響起,聶春花裁縫出師了,開始去制衣廠上班。
她性子好強,讀書時名列前茅,教書時班級成績優秀,如今到了制衣廠,也是手腳麻利動作快,同樣的時間總能比别人多做幾件衣服。
制衣廠的工資計件結算,聶春花的收入比在當老師還高,别人一個月工資隻有三十出頭,她的工資卻能有近四十元。
自此她開始了白天去制衣廠上班,晚上吹枕邊風的日子。
同一時間,聶義火初中畢業,終于摸上他心心念念的沖鋒槍,過上與預想中大相徑庭的日子。
他自打入隊,日日吸收大地之氣,吐納日月精華,早起迎着烈日曬脫幾層皮,晚上帶着滿身的塵土和青紫的淤痕睡下。
時不時還有姐夫的考核和加練,這些小竈無一不在訴說着姐姐的殷殷囑托,傳遞了沉甸甸的姐弟情,展示了枕邊風的威力。
聶義火有些吃不消,新人訓練期間必須住在隊裡,他好不容易逮到個回家的機會,立馬趕回家,趁姐夫不在家的空檔,打定主意要在姐姐面前好好賣一波慘,狠狠搏一波同情。
人未到聲先至,聶義火剛到門口就扯着嗓門嚷嚷,“姐,我回來了,未來小外甥怎麼樣了?”
聶春花聞聲擡眼。
這段時間的風吹日曬,讓聶義火本就不白的臉蛋一日黑過一日。
他立在門口逆着光,瘦長的個頭,闆正的身姿和黑不溜秋的臉龐,好似早上曬衣服用的竹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