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十二年,大豐州,日赤如血,星隕如雨,天崩地坼。
炎熱的天氣像一隻猛虎,将地上所有的水分舔舐幹淨,隻剩下奄奄一息的螞蟻躲在幹土縫隙裡。
女人吃力地把一具老人屍體推進幹涸的水溝裡面,把溝岸上的散土推進水溝掩蓋在屍體上。
做完這些事情,女人累得仰面朝天、不停喘氣,多月的食不果腹已讓她面頰凹陷,眼底發黃,身如柴骨。
身旁七八歲的小男孩爬到女人的腿上,添了一下幹裂的嘴唇,欲哭無淚道:“娘,我餓。”
女人面露苦色,用枯樹幹一樣的手指無理摸着小男孩的頭道:“華兒,再堅持一下,走到下個村,就可以到舅舅家,就有飯吃了。”
小男孩擡頭望向天邊,龜裂的赤紅土地,寸草不生。母子二人已沒有力氣走路,但眼下隻有投靠親戚這一條路可走。
烈陽下,兩人艱難地撐起身子,重新踏上滾燙的紅土,走向血紅的天際。
秋高日爽,京城張燈結彩,街頭人頭攢動,處處金菊綻放。皇家在景園舉辦菊花宴,邀請國外使節和達官貴人赴宴。
宴會上,金黃的菊花布滿廳堂,各式各樣的珍馐琳良滿目,花香、酒香、菜香交相四溢。
蘇柚坐在上位,一波又一波的人谄媚地上來敬酒,他的表情和眉眼一樣淡着,端着酒杯的手卻不曾放下。
坐在末尾的蕭瑟卻面色沉寂,低頭喝酒,聽着周圍人的冷嘲熱諷。
“這個人就是翰林院和大理寺都争搶的狀元郎吧,本來還以為是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想不到穿上大理寺常服,竟是俊俏武生模樣。”
“按說兩邊都搶的應該是萬裡挑一的人才,可是來了大理寺一年多,竟沒有辦出像樣的案子來。”
“這世道,不能光看外表,道士不像道士,讀書人不像讀書人。”
“那個長得這麼像女的,按你這麼說,該不會是愛男色,硬把他塞進自己管轄的大理寺。”
聽到這句話,本來打算充耳不聞的蕭瑟猛拍下玉石桌面站起,揚手就把手中的玉杯砸向最後說話的人。那人驚叫一聲,額頭的血混着酒水流了下來。
衆人紛紛愕然,手中的杯子、筷子停在空中,驚訝地望向這邊。
蕭瑟覺得一個玉杯還不夠,正要拔劍相向。大理寺少卿李正林上前,一把按住蕭瑟要拔劍的手,呵斥道:“皇家設的菊花宴,豈容你放肆,還不退下。”
蘇柚也被這動靜驚擾,也站起來望向這邊。
蕭瑟看了蘇柚一眼,怒氣稍微平息,又對那三人怒道:“你把剛才說的話對衆人再說一遍。”
吳永林站了起來,他撫了一下沾在身上的酒水,站起來冷笑道:“蕭兄,我們對話裡面沒有一句話提及你的名字,你怎麼知道我們說的是你,難不成心中有鬼,聽到什麼都草木皆兵。”
吳永林是和蕭瑟同一屆的探花,因為蕭瑟沒有去翰林院,他代替其任翰林院典籍一職,時常被旁人绯議能力不如蕭瑟,卻撿了個大便宜,時間久了,便時常不自覺拿自己與蕭瑟比較。朝中又傳蘇柚和李慎都對蕭瑟青睐,不免心生妒忌。
蕭瑟皺起烏黑的眉毛,怒怼道:“吳兄,背後議論人又怕指名道姓,我蕭瑟向來不怕被人言語,但牽連蘇相這樣清白正直的人絕不能忍。”
吳永林看了蘇柚一眼,面色微紅,急忙解釋:“你不要胡說,我們話裡面一字沒提蘇相。”
這時蘇柚已走到吳永林身後,面如冷譚,散發的威儀讓在場的人不由得心中一懼。他道:“想不到吳典籍如此挂心我,翰林院是事情不多嗎,那有空可來宰相府聊聊。”
吳永林睜大眼睛,身子一僵,轉身對蘇相拱手道:“蘇相誤會了,我們哪裡有那個膽子敢背後議論蘇相。”
蘇柚雖然沒聽見他們說什麼,但以二人的反應和話語,和以往偶爾聽到的風言風語,想必也不會是什麼好話,繼續道:“後天晚上,我正好有空,也不去宰相府了,去大理寺。”
吳永林聽聞,立馬跪地,雙手不停地抖動。蘇柚無心宴席,甩了一下袖子,在衆人的注視下,負手大步出門了。
蘇柚雖然之前是個道士,但是與一般仙風道骨、高冷出塵的道士不同。許是年輕氣傲,許是剛回到紅塵俗世,看不慣世上諸多的魑魅魍魉,眼裡總是怒氣傲然,對任何人都是不苟言笑,動不動厲聲呵斥。甚至還有人傳,京城有一官員稍微言語不慎,到大理寺訓話後,便被塞進麻布袋被馬車拉着滿街跑。
朝中大小官員,特别是新任職的年輕官員,對其政績佩服有加,對其脾性敢怒不敢言,但因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人事任命權都在其身,又不得不硬着頭皮向其拜谒,盼能僥幸入其眼而不被罰。
蕭瑟是為數不多的入其眼的人,但兩人都不知道,這次無心之舉,卻被旁人看成偏袒愛護甚至愛慕。之後,蘇相愛美色的謠言滿天飛,甚至有傳言說蘇相琉璃為瓦,寶石為燈,玉石鋪地,重修了宰相府圈養了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