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雪幕美目微動:“是這樣的,我近日修行,時常感到心浮氣躁,唯恐走火入魔;便想着求相好的弟子幫我問一問,庭蘭熟悉藥山,我便求他幫我尋些。”
明心草藥如其名,确實有明心凝神的功效,是藥山的藥修醫治走火入魔的弟子常用的藥材。
胥蘭璀雖然起了疑心,卻不至于太過懷疑,畢竟他們倆總不至于蠢到當街密謀讨論哪種毒能最快将她藥倒。
聞雪幕一派坦蕩蕩,神情不似作假。
她又歪頭看了看身旁的燕徹,燕徹目光炯炯,望向她眼神沒有閃躲,她那顆頻頻生疑的心勉強冷靜了一瞬。
可她轉念又想,魔族聖女,害怕入魔,說起來都十分好笑。
胥蘭璀無聲地笑了笑,緩緩放下茶杯,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搭在杯壁上,天青色的瓷器襯得她肌膚素白,陽光透過窗棂,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真是位如同玉一般的人。
聞雪幕半斜過身子,恰好能毫無遮掩地看清她的神情,她本以為能捕捉到什麼,卻不料她隻是極為簡單地輕笑了一下,然後那張清冷冷的冷面就再也沒有了表情。
這就沒了?聞雪幕壓下心中的疑惑,仔細回憶着她方才的神色,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反應,僅僅隻是微微一笑。
她此前在樓下與燕徹相談了如此之久,方才又如此親昵的稱呼他的表字;胥蘭璀若是發覺她的不對,以她那眼底揉不得沙子的秉性,絕不可能如此平靜;更不可能允許她與她的嫡親師弟私交過密。
就算胥蘭璀不會在乎燕徹的死活,可她總不能不在乎甯陵山的名聲吧?
以她的性情,應該絕不會允許有人玷污甯陵山,還有胥氏一門的清譽。
宣陵胥氏的先祖創建甯陵山時,便立下鐵律三條,一是不可自相殘殺,二是不可有愧于心,三是不可親近魔邪。
天地初開時,堕入魔道的修士都是些亡命之徒。
魔修為了精進修為,大多有急于求成者直接吸食人族和修士的精魄,與仙門、人族說是血海深仇也不為過。
聞雪幕并不覺得這有何不妥,總之成王敗寇,強者為王,不想死就得變強,弱者為強者獻身,這是千萬年以來就亘古不變的道理。
可魔修在這位年輕有為的小山主眼裡,便是十惡不赦了,胥蘭璀厭惡魔修,人盡皆知,若知道她就是魔族中人,必不可能放任她如此禍害山門。
聞雪幕在腦中想了又想,還是覺得當初胥蘭璀和她幹仗純屬抽風。
可能是一天天抱着除霜練多了,把自己搞得瘋瘋癫癫,動辄便要喊打喊殺,遲早有天内脈破損,爆體而亡。
胥蘭璀不動聲色地望了聞雪幕一眼,見她神色百轉千回,一下猜出她正心懷鬼胎。
她靜靜盯了一會兒,收回了視線,垂下眼皮看着窗上的茶盞發愣。
忽然,燕徹不知是在隔壁窗中瞧見了什麼,他将劍往身上一别,三兩步走過去。
他身輕如燕地探出大半個身子,長劍自花間靈巧地一探,攀上窗外的花枝,劍尖便穩穩地停了枝開得正好的海棠。
桌上的三人都偏頭去看他,燕徹收回了劍,眼含笑意地從窗邊退回來,師無愁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
燕徹大馬金刀地坐回位上,手中輕輕捏着海棠柔軟的枝條,緩緩放在胥蘭璀的膝頭。
胥蘭璀一時錯愕,深粉的海棠舒展着花瓣,淡黃的花蕊上還沾染着清晨的露珠,露珠滴落下來,在她淡綠的裙擺上暈濕一點濕痕。
海棠沒有香味,卻勾得她大腦有些遲鈍,恍惚間,她擡眸望着他,燕徹卻隻是淡淡的笑笑:“海棠,師姐喜歡嗎?”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一下将她拉進她逃離已久的前世裡。
“海棠,雲裁喜歡嗎?”耳邊響起的不是少年清潤的音色,青年的燕徹聲音有些低沉,語氣向來不容置喙,連示好都帶着一兩分壓迫。
他的手臂會鎖住她的腰,強行地将花簪在她鬓邊,絕不會如此小心翼翼,又略帶不安地望着她。
他說盡了軟話,做的事卻一件比一件令她憎恨。
不喜歡的鮮紅色的衣裙強行逼她穿上,不愛的山茶插在她發間,他強硬地為她描峨眉,點朱唇,捧着她的臉逼她去看他的眼睛。
“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襦。這身石榴裙,雲裁喜歡嗎?”
那道聲音穿過光陰,化作了細細的絲線,輕輕纏繞上她的指尖,複雜的情緒刹那間輪番湧上心頭,她的雙眸也籠罩在陰影之下,怎麼都看不真切。
燕徹依舊帶着笑意,心底的某個地方卻一寸寸地發澀,他看見她有些不自然地拾起那枝海棠,素白的指尖顫了顫,聲音冰冷得驚人:“不喜歡。”
燕徹怔愣了一瞬,手指蜷縮了起來,将淡藍的衣物攥得發皺。
冰冷的寒意纏上他的手腳,沿着脊骨向心頭蔓延,他強行壓下心中的苦澀,故作鎮定地笑了笑:“沒關系的,師姐不喜歡,徹下次便不送海棠了。”
桌上的另外兩人心思各異。師無愁半垂着頭,神色不明,隻是不停地喝茶,茶水涼了,味道不好,徒留滿嘴苦味。
聞雪幕雖面上不顯,心思卻轉了又轉,一個念頭在腦中逐漸明朗:襄王有意,神女無情,原來如此。
胥蘭璀說道:“我不喜歡。”她停頓了一瞬,聲音愈發低了:“什麼也不喜歡。”
燕徹十分勉強地揚了揚唇,到嘴的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同嘴裡苦澀的冷茶一同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