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泥土猶如胭脂凝成,夜色中濃豔得如同血色,是都護府副都護杜毅淳最讨厭的顔色。若不是父母早亡,家中尚有襁褓中的手足嗷嗷待哺,杜毅淳萬萬不會繼承母親的遺志,走上這條死路。
刺槍一出,萬人呼喊。号角的聲音在這春色裡響徹天空。
年複一年,東西奔波,往來邊城;日複一日,躍馬橫刀,征戰不休。稍有不慎便會身殒,杜毅淳最是害怕死亡,害怕刀槍,又不得已過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練兵結束,杜毅淳走入帳中,瞧了一眼正在換衣的沈書浩,問道:“今日也要洗完澡再回去嗎?”
“嗯。”
一如既往的回答,即使兩人是多年的好友,沈書浩永遠是一副冷淡的模樣。
一開始杜毅淳還會糾結沈書浩是不是瞧不起他,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現在也習慣了,無論是軍中,還是朝中,同沈書浩最親近的就隻有杜毅淳。
旁人都受不了沈書浩的傲慢和冷臉,唯有杜毅淳十八年如一日的熱臉貼冷屁股。倒不是出于崇敬,而是一直以來沈書浩都是杜毅淳的上司,讨好他便于自己升官發财,誰會跟錢過不去呢?
隻是沈書浩的冷臉随着年歲增長愈發嚴重,若不是杜毅淳從中緩和,沈書浩指不定同他人打過幾次呢。
沈書浩征戰在外的一年是杜毅淳最開心的一年。奈何右衛大将軍隻需一年,便攘夷大捷,升任十六衛大将軍,依舊是杜毅淳的頂頭上司。
“見過蘇大人。”出了營帳的杜毅淳遇到了應邀前來的蘇涵,“沈将軍尚在洗浴,大人可移步前帳稍等片刻。”
蘇涵簡單回禮,跟着杜毅淳入座前帳。
杜毅淳着人上茶,打算就此退下。
“令妹,令弟可安好?”蘇涵看似沒由來的一問,叫住了正欲下班的杜毅淳。
為官十八年,杜毅淳自诩做到了道德真空。但蘇涵隻是語氣平和的提起了他的弟弟妹妹,杜毅淳便怒從心中起。片刻後低頭作揖,将不悅的表情隐于頭盔的陰影之下。
“一切安好,多謝蘇大人挂念。”
冷風吹入,罩中的燭火竟滅了一根。
杜毅淳有了出去的理由,“下官命人來續蠟。”
蘇涵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杜毅淳坐下,“蠟燭不過滅了一根,仍有數根亮着,屋内也不黑。”
蘇涵話裡有話,他明白杜毅淳介意的是什麼,無非是解厄之變中他“棄暗投明”,背離了四星會。可新皇登基過了十八載,上一輩的恩怨再多,也該了結了,何苦延申到下一輩?
蘇涵問候杜毅淳弟弟妹妹,并非杜毅淳所想的出于惡意。
蘇涵人到晚年,自我欺騙掩埋的愧疚化作最後一絲良知。近來京中反叛勢力号稱一心會,借着過去四星會的名頭暗中聯系朝中要員。以防萬一,他想提醒提醒杜毅淳。
“杜将軍這幾年如此拼搏,都是為了令弟、令妹,為了他們,也該向前走了。放下過去,無論過去的人誰來找你,也不要回頭。”
蘇涵喝了一口茶,岔開嚴肅的話題說,“書浩軍中的茶同過去一般,清淡微苦,我啊,就喜歡這種茶。”
“是啊,下官死去的父母也在向前走,隻是沒有您的指點,沒有緊跟着您轉彎。不惜撞得頭破血流,也要帶着天下百姓闊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