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針需要一炷香,巫祈無事可做,就着燭火端詳起魏舒背上的傷。
背上新傷蓋舊傷,長長短短,深深淺淺,還有一處恐怖的不規則傷疤,想必是箭矢從前面貫穿身體所緻。巫祈伸手輕輕觸碰,榻上之人一陣瑟縮,“這傷,是中箭所緻。”“嗯——”那人拖着鼻音應下。
“那這些是怎麼傷的?”巫祈指尖劃過一道很淺的傷口,看起來有些年頭,魏舒一陣顫栗,“廷杖,你——别摸了。”“嗯。”那人從善如流,漏刻滴滴答答,金針被一一取下,魏舒長舒一口氣。
“今日就到這兒,我明日再來。”不等魏舒說話,那人已經出了營帳。
就這樣一連幾天,白族長深夜進出大帥營帳,偏偏大帥次日又起得比平日晚,總看着白大人出神。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聽說了麼白大人夜裡去找大帥?”“我聽說啊,白大人夜夜與大帥在一起!”“白大人竟然與大帥憩在一處?!”謠言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傳到魏舒耳朵裡就變成“大帥抱得美人歸,與白大人厮混在一起啦!”
“什麼有的沒的!”魏舒将手裡的《六韬》扔到書案上。“大帥消消氣”,李嶽笑得合不攏嘴,“再說了,大家也不是空穴來風,那白大人不就是夜夜去找你?”臉上揶揄的笑。
“那是給我治傷!”“治傷,治傷,都懂~”“唉和你沒什麼好說的,我找他說清楚!”魏舒風風火火地出去,留下副将們面面相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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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巫祈沒有像往常一樣給魏舒施針,而是提了一壇酒。
魏舒中毒以來有巫祈看着,一滴酒都沒碰過。一汩新綠液體倒入盞中,梨花與泥土的清香混合着發酵過的氣息直沖鼻尖。
“此酒名為梨花白,秋梨釀的,埋到梨樹下,等來年梨花凋落的時候啟出,故得此名。”
魏舒輕抿一口,酸澀的味道滑到喉頭,苦辛随之而來,到肚子裡酸酸熱熱的讓人難受。
“甜果釀酒,卻如此難以入口。”魏舒看着這汪綠色液體,
“這酒不在梨肉的清甜,而是梨花落盡的苦澀。”一口入喉,綿柔霸道的情緒占了上峰,“明日就到南關王城,你的毒,也解了。”
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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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探子來報,整個南關城的兵力果然都集中在北面,阮平渾然不知玄甲軍精銳已經繞過十萬大山,将長矛對準了整座城最不堪一擊的南城牆。
當晚魏舒就決定攻城,這場仗隻需要生擒南關王阮平。沒有阮平的支持,山匪成不了氣候。
制定好作戰計劃,玄甲軍趁着夜色用飛爪登上城牆,不費一兵一卒進入城内。
魏舒和巫祈在城内飛檐走壁,很快來到南關王府。
隻是這街道上空無一人,是否太安靜了些?魏舒示意李嶽他們在王府外按兵不動,自己與巫祈進入王府。之前的探子已經把王府摸清了七七八八,二人直奔南關王寝殿。
一片白色衣角輕巧地落在瓦片上,看屋内情景,南關王好似伏案睡熟了。
“不好,有詐!”魏舒扯着巫祈猛退了數十步,但為時已晚,剛剛落腳的屋頂轟然炸開,白色粉霧彌漫,魏舒躲閃不及,瞬間被什麼東西扼住咽喉。巫祈帶着魏舒退到更開闊的地方,再看魏舒,一條黑色的線已經纏着脖子饒了好幾圈。
巫祈劃破手指,鮮血順着嘴角溢滿口腔,黑線迅速褪去臉色才好些。
“無知小兒也來南疆找死?”
說這話的正是南關王阮平,旁邊的老道顴骨極高、眼窩極深,想必是剛剛施蠱之人。
說話間那老道暴起,大袖一揮,整個王府上方被黑色濃霧籠罩,仔細看這哪是霧氣,分明是一隻隻黑翅蛾。飛蛾撲翅的嗡嗡聲震耳欲聾,一般人早已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剛受了重創的魏舒也好不到哪去。
一把匕首刺破手腕的皮膚,巫祈從腰間拿出玉笛,腕間流下的血像有了生命,散為重重血霧将二人包裹起來。黑翅蛾似乎聽到兩個指令,自相矛盾,在空中橫沖直撞。曲調激昂,黑翅蛾也更加瘋狂,或撞在地上,或相互蠶食,不消一炷香就一隻不剩。曲調又急轉直下,哀怨嗚咽,婉轉悲戚,血霧緩緩移動,包圍了南關王等人。
老道看大事不妙,捏了個訣竟是逃了。之後擒拿南關王自是不必多說。
等這一切結束,血霧消散,巫祈終于支撐不住,魏舒飛奔而下才堪堪接住,瘦削的身體就這麼伏在魏舒肩頭,手腕還在往外冒血。
魏舒一手按住巫祈手腕止血,一手環住腰,把人帶回軍營。
一進營帳,魏舒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的南關王上去就是一腳,“來人!把他扔狗籠子裡去。”
“大帥今日不審麼?”李嶽有些驚訝。魏舒抱着巫祈回來的時候神色陰郁得想殺人,魏舒冷冷瞥了一眼豬頭一樣的阮平,“拖下去,再拿盆炭火來。”
“是,大帥。”
魏舒把巫祈放自己榻上,從裡衣上扯了一段雲錦,緊緊纏繞在巫祈腕上,殷紅的血透過一層層白色氤氲開,觸目驚心,“為何傷口不止血?” 任憑魏舒怎樣按住傷口,總有血滲出。魏舒看向帳内的火盆,用鉗子夾開燒紅的炭火,生生地把手伸進炭盆抓了一把炭灰,灼熱的餘溫瞬間灼傷皮膚,但他卻渾然不覺般撚碎、挑去炭灰中的雜質,等溫涼了把炭灰按在巫祈腕上,看着滲出的血變少,又重新把傷口包紮好,替他脫去鞋襪、蓋了寝被才走出營帳。
魏舒看着被炭灰燙紅的手掌,召來李嶽,“今日可有兄弟受傷?”“回大帥,弟兄們離黑霧中心較遠,有幾個被那蛾子咬了也無事,想必是白大人符水的作用。”
魏舒想起巫祈手腕上深深淺淺的傷痕,“什麼符水,這個瘋子。”
“您說什麼,大帥?”
“明日你先押解阮平回京,我之後與你們彙合。”
“是,大帥。”
此時南關城外北侖山上不起眼的小廟裡,一個仿佛被吸幹了血的老道發出“桀桀桀”的笑聲,“衣祈山,我終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