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濑早就察覺到了榮純上上下下肆意打量視線，卻裝作毫不知情，嘴角勾起的弧度愈發增大。在發現榮純摸着下巴進入自己的腦補世界後，冷不丁地問道：“榮純，你好了嗎？”

“诶诶诶我準備好了！”榮純的心虛爬滿了整張臉，嗖地一下就蹿了出去，差點滑倒滾進溫泉池，被廣川順毫不客氣地嘲笑。

绫濑像一尾魚般輕輕滑進了溫泉，立即發出意義不明的喟歎，全身浸泡在熱溫泉中，疲勞和緊張都在溫度下融化。他将劉海撩起，仰頭枕在溫泉池的邊緣，身心都徹底放松，迷迷糊糊地又快睡着了。

耳邊傳來另外四人的對話，似乎還在聊棒球和全國大會，太用功了吧這些人，學習也這麼認真就不用我來補課了。

“國中軟球不像高野那樣，每次的全國規模的大會都在固定的地點，”柴田信向其他三人介紹，“而是由幾個縣輪流舉辦，去年是在大阪。”

“哦哦哦，甲子園嗎！”榮純眼睛唰地亮了起來。廣川順立馬否定，還損了他一把：“怎麼可能，而且甲子園在兵庫縣啦！基本常識都不知道。”

兩人瞬間戰成一團，激起的水波陣陣地拍打在绫濑的鎖骨上。

柴田信離這兩個幼稚小學生遠了點：“雖然不在甲子園比賽，但基本賽程和選手權大會是一樣的，都是49支代表隊。今年的比賽場地...我記得是神奈川縣？”

“旅館的話，軟球連這邊會按人頭補貼，而且會幫忙按各自需求聯系。但是應援團的路費隻能學校自己掏了。”柴田信言語間全是對自家學校經費的擔憂。

不愧是柴田，功課做得真到位，我們學校也是真沒錢。绫濑半夢半醒間本想誇獎，可說出的話隻是在水面吐露出一截咕噜咕噜的氣泡。四個人聊得正開心，沒人注意到。

“好了不說棒球了！等會我們幹什麼？枕頭大戰吧！一定要有枕頭大戰！”榮純臉頰被廣川順捏得紅紅的，終于擺脫他之後提案。

“當然！不過還少不了怪談！”廣川順再次精準踩中榮純痛點，很難不懷疑他是故意的。“溫泉旅館和怪談更配哦！”

“那個...”

眼看着這兩個人又要開戰，三島木此時出言打斷，三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向他，期待他說出一個服衆的建議。但三島木遲疑了一下卻說道：“剛剛我就想說了，绫濑前輩不見了。”

四個人安靜下來，水面上空蕩蕩的，水波毫無阻礙地飄向遠方，直到徹底消失不見。

“開玩笑的吧！什麼啊這是！怪談嗎！”榮純一個激靈抖三抖，小雞嘴張張合合地，但還是鼓起勇氣拽着廣川一步兩步地來到绫濑本應該在的位置，伸頭一看：

“啊啊啊不好了绫濑前輩沉底了啊啊——”

一陣兵荒馬亂。

“诶？暈堂了？”

四個人手忙腳亂地把绫濑從池底撈出來穿上浴衣，又在把他送回房間的途中正巧碰到了才準備去溫泉的若菜幾人。若菜不可置信地問：“這才過了多久？”

“意料之外地沒用呢，绫濑前輩。”廣川順撐着绫濑的一邊手臂，相當直白地說出了在場每個人心裡的想法。

“...不，是睡着了...”绫濑還在頭暈，但蒼白地想為自己的形象再掙紮辯解一下。被架着他另一邊的榮純幹脆地拖走，丢進了他的房間。

“前輩啊。”榮純難得正經地擺出了說教臉，一本正經地說道，“有時間還是多練練體能吧。”

“......”

——

當晚，绫濑做了一個夢。夢裡是炎炎夏日，溫度将空氣扭曲。

夢裡棕發金眸的少年心裡激蕩着不甘，卻一直站在投手丘上笑着安慰隊友。胡亂投出的球被一顆一顆地打出去，即使是能靠守備拿下的出局，也因隊員不斷的失誤讓局面更加惡化。

绫濑時而以旁觀者的角度觀看這場無意義的比賽，時而又像是少年本人一樣，被苦悶、不服氣、急躁等負面情緒包圍。

但即便如此，不變的仍是少年在投手丘上的笑容，就如同今天的绫濑在本壘闆後看到的。

像笨蛋一樣在投手丘上笑着閃閃發光。

绫濑為少年感到心酸不已，看到比賽結束時少年投出的最後一球時更是如此。

原來如此，他終于遲鈍地意識到，這裡是榮純的記憶。

依然是長野縣，依然是赤城中學和這幫熟悉的隊友，甚至對手都是赢過兩次的成島中學，但結局卻截然相反。

看着伫立在投手丘上久久不肯離去，默默地流着眼淚的榮純。绫濑向他伸出了手——

“起床了啦！”

夢境，或是說記憶頃刻間崩塌。绫濑窩在被子裡，保持着伸手的姿勢，被榮純推醒。

榮純拉開窗簾，窗外已經天亮，看到绫濑終于有點動靜，他背着手跑了過來，驚奇地問到：“做噩夢了嗎前輩？你臉上濕濕的。”

绫濑坐起身，果不其然地摸到了一片冰涼。他愣愣地看着眼前夢裡的主角，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邊界。

“喂——還沒清醒嗎？”榮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滿眼笑意地說：“沒關系，看了這個就能清醒了！”說着把手上一直拿着的東西塞到绫濑懷裡。

绫濑将這團皺巴巴的紙展開，是一份報紙。上面用醒目鮮紅的大字報道了昨天比賽的結果：

《赤色的旋風——他們立志将赤城的名号傳遍整個長野！》

配圖是中心拿着優勝旗哭得亂七八糟的榮純和彙集在他身邊的隊友。

“噗——照得真醜，我們都是。”绫濑點評道，除了榮純，剩下的人也是髒兮兮的，冒着傻氣地比剪刀手，臉上又是泥塵又是哭過的痕迹，倒是極富感染力的笑容為照片增色不少。

不顧身邊吵鬧着“有什麼關系嘛！”的榮純，绫濑一字一句地看完了這份報道，不知不覺松了口氣。

沒錯。這就是我來到這裡所改變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