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忽然車外有聲音嘈雜嚷道,“真他娘是雪!”
趙硙聞言探身出去,撩着簾子看了看。
李醜呆呆地坐起身,腦裡回旋着趙硙的話。
“明卿,下了一場好雪!這雪把我們的行蹤埋住,官府就更查不到了!”趙硙撂簾子反身回來。
雪停了許多日,沒想今夜又下起來。
李醜眼睛盯在趙硙發上,那上面挂住了一片六出雪花。
“真是好大的雪。”李醜笑起來。
趙硙見她忽然笑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那我們就用鎮南侯扳倒定北王。”李醜膝蓋支起身子,避過趙硙的傷口抱住她,“慢慢來,一步步來,今晚有雪,先為雪高興。”
趙硙驚詫地偏頭看她。
“母親的事很重要,我十年裡受的委屈很重要,但為人不自苦最重要。豈石,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這下換趙硙呆愣了。
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沒說明白的道理,李醜竟然聽明白了。
“睡覺吧,困了。”李醜拉趙硙。
趙硙跟着李醜一起躺回被窩,她後背有傷,側卧着盯着李醜,在無邊的黑裡細細地看,“明卿。”
“嗯?”
“你……你真的想明白了?”
“我隻是覺得做一把刀很可憐。”李醜也扭過身,和趙硙貼着靠着。
“外面寒天凍地,莽莽雪山,車馬颠沛。我們在車裡奔逃,抱着手爐,縮在暖乎乎的皮毛裡。”
“如果我們不說話,就能從外面的車輪辘辘,寒風蕭蕭,人聲嘩嘩中,聽到一點灑落的雪音。”
“大雪肯定密密地下。雪花在層層疊疊地蓋住我們的車轍,護送我們去江南。”
“這些隻有人能體會到。多虧豈石你提醒,現在我也體會到了。”
“……這些我、我……我提醒的?”趙硙結舌問道。
李醜埋身進趙硙懷裡,點點頭。
趙硙搭臂摟住她,李醜已經慢慢入眠了,趙硙在黑暗中半信半疑地傻笑起來:“那、我還真厲害……”
第二天晨陽未起,隊伍就在一片灰蒙中翻出了鷹眼山。
“走出這片山麓,就過了奮州界到并州了。”帶路的老頭下了車站定,手指着山外的平原對趙硙李醜說道。所有車馬也都停了,衆人都等着老頭指路。
“打并州往南商賈成風,關卡但凡給錢都能出入。看到那條河了嗎,你們沿着它一路走下去,大約三百裡,直抵熱白縣,賀小兄弟安排的人在那裡等你們。”老頭說道。
“這一程有勞老伯。”李醜拿出兩張五十兩的銀票塞給老頭。
老頭把銀票推回去,“小兄弟,你分一頭騾子讓我騎回家,再給我十兩銀子帶路錢,你運多少的貨與我無幹,我帶路就是這個價錢。山麓有人蹤,我就不送了,此後我們誰也沒見過誰。”
老頭回程了,李醜一行從山麓走出來。
并州以鷹眼山一帶為障,阻隔北風,平原上沒落半點雪色。
騾馬趕了一夜的路,此時走到山下河邊喝水吃草,隊伍稍駐。
“三百裡的路程,我們三日能趕到。”李醜的破布衣裳裡裹了皮毛,她下車,松動着車裡困了一夜的筋骨。
趙硙跟在李醜後面,她受傷的身子很虛,但隻要在手下人眼前,她行動就像個沒事人一樣。
“要再快些,”趙硙走到河邊,垂眼看着半凍不凍的緩慢河流,“這一帶雖不着城郭,但有水有村,不怕官兵怕匪賊,咱們别被黑吃黑了。”
李醜一聽,心也提起來,點頭算道:“我們沒栓車的騾子還有十五頭,馬還有四五匹,日夜不停輪換着拉貨,明晚能趕到熱白縣。”
河水凍清,李醜坐下掬了一捧,想往臉上拍,臨拍又止住了。滿臉的油泥和癞痂在,她才像個男人,不能洗下去。
就退一步洗了洗手,這手平時看着不髒,沒想一洗像樹掉了一層皮,露出的皮膚白嫩得可怕。
李醜吓得把手抽出來,蹭在身旁的雜草泥地裡搓了幾圈,重新搓黑了才拿出來。
“哎!”趙硙看她拿手去蹭土就叫了一聲,可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眼看着那雙手從白到黑,遺憾笑道,“先捧口水給我喝多好?”
“現在也不晚。”李醜也笑着,把手重新探進河裡掬水,她的手是新裹的黑泥,一見水就化開,于是她捧出了兩手好比黃河水的泥水,直湊到趙硙嘴邊。
她們眼看要玩鬧起來,忽然聽見了腳步聲,趙硙回頭,李醜探頭。
竟然有一個女人,步子不太穩當地從山腳處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