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地方看見女人本就不尋常,這女人自身更是不尋常——她的頭發短不盈寸,從頭皮參差不齊地支棱出來,像刺猬毛。
李醜和趙硙都站起身,李醜先一步,把趙硙護在身後。
女人面上滄桑,看着有了年歲,寒冬臘月裡衣不蔽體,露出來的地方瘦骨嶙峋。可她走到兩人面前,嘴角擡起先笑了,出聲問道:“二位兄弟,我想問問你們的隊伍往哪兒走?”
她笑得大方,尋常沒有女人會擡眼看着男人笑,她腰杆也挺得直,尋常沒有百姓有這樣直的腰杆。她的口音是弓州的。
“你要往哪邊走?”趙硙問道。
李醜回頭輕輕一瞟,看見手下們正忙着吃喝拉撒,還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我們往南走,越往南越好,如果順路,能不能勞動你們帶我們一程?我們什麼都能幹。”女人說道。
聽她說“我們”,李醜趙硙一愣,往她身後看去,果然見樹叢荒石後,依稀還有幾個人在躲着。
“你們是弓州牢獄逃出來的?”趙硙問道。
李醜聽趙硙這麼問,心中一動,想起來書中看過的刑名裡,有一道髡刑,就是把犯人須發全部剃光為懲。
難怪這女子的頭發如此古怪。
女子坦白應了,說道:“我們從弓州鑽山入野,一路躲藏着逃到這裡。當時逃出來了十三個人,路上沒熬過去四個,還剩下我們九個,都是女囚。”
李醜她們也是從弓州奔波到此處的,知道這一路何其艱險,而這些女犯人裝不得流民,艱險更遠在她們之上,能活下來九個,實屬不易。
“沒錢沒食,到這裡實在走不動了。我們不是歹人,如果能得你們搭救一二,日後必定思報。”女子懇誠地看向趙李二人。
趙硙搭着胳膊看李醜。
常言道“相馬失之瘦,相士失之貧”,眼前這人又貧又瘦,可李醜就是看出一股精神氣來。
而且她舉止雌雄莫辨,和尋常女人極為不同,不知她是為什麼犯科入獄的。
“叫她們都過來吧。”李醜對女子說道,又轉頭問向趙硙,“我們能捎帶她們到哪?”
“三百裡,上了官道就不能帶她們了。”趙硙像是知道李醜會救,已準備好了這話。
她們的貨如此不幹淨,如果再帶上九個逃犯一起過關卡,就純屬是找死了。
女子轉身打了一個極利落但趙李看不懂的手勢,就見那八個躲藏的女人彼此攙扶着出來了。
這時,手下們也後知後覺地看過來,驚異地聚攏探頭。
“騰貨,把這兩輛車空出來,其他車填滿。”趙硙拍着車身吩咐道,“騰完了把騾子拴上,趕路。”
短暫的休整結束了,手下們心裡還惦記着女人,卻伏于趙硙淫威,團團地忙活起來。
女人們被塞進兩輛車裡,隊伍匆匆地出發了。這次趙硙的命令是“騾子跑不死就往死裡跑”,所以手下們鞭子揮得飛快,車子要颠散架一樣地奔轉。
按這速度,明晚可以趕到熱白縣。
李醜讓手下把風雞風鴨給她們飽腹,本想再去看看她們,但這車子颠得趙硙眉頭緊鎖,李醜怕她傷口開裂,留在了車裡給她當靠背。
“這些人真是稀奇,看着不像是尋常失貞被關進去的,不知她們犯了什麼事?”李醜和趙硙說道。
“不管什麼事,到熱白縣就得讓她們下車,我們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趙硙忍着痛說道。
“還撐得住嗎豈石?”李醜探身去查看她傷口。
趙硙把臉埋在李醜肩上,前胸俯靠住她的前胸借力,“這樣好點兒……”
“個伍小五兒狗攮的,到了地方先挨我幾鞭,教他怎麼趕騾子……”趙硙悶聲呲着牙罵車夫。
就這樣一路捱到了晚上,李醜趙硙倚靠着,昏沉沉打着瞌睡。
“啊!!!!!”突然後車裡傳來一聲尖叫。
這聲音像把尖刀劃破風聲呼嘯,也劃破昏沉沉的夜晚,聞之錐心。
李醜趙硙一同驚醒。
“我去看。”李醜把趙硙扶到箱子上靠住,自己撩簾鑽出了車子,足尖點在車闆上一躍,就跳到了後車上。
這車是載了女人的車子,趕車的手下看着已經吓傻了,李醜喝他一聲“靠邊停下!”
車廂不知發生了何事,李醜一掀簾探看的工夫裡,女人們正在紛紛地跳車奔逃。
李醜的手隻來得及抓住一個女人,她對滾到地上逃跑的女人們吼道:“再跑我就殺了她!”
“全都停車!”趙硙此時也探出了身子,對四周命令道。
車子一輛輛地停下,以事發的那輛車子最先,那些跳車的女人看着李醜,看着她對手裡女人亮出的刀,竟猶豫着,赴死一般回來了。
那另一輛車子的女人見此也不敢有所動作,何況她們也不知出了什麼事。
此時李醜已經看見了車裡的景象。趙硙在她後面,李醜就把簾子撩得更大些,給她看。
今晚的月足夠亮。
小羅子橫倒在血泊中,還睜着眼睛,一把匕首正中心口,整根沒入。
他的嘴還驚慌地張着,想是那聲尖叫的源頭。
所有人也都驚慌起來,鼠眼老三忙帶着人去按住女人們。
趙硙手裡亮出一把刀,指着鼠眼老三與衆人說道:“不用你們管,都去把騾子換上。”
騾子拉着車狂跑了一天,這會已經精疲力竭。趙硙這一時片刻的工夫也不願白耽誤,叫他們去把空閑的騾馬替換上。
“為什麼殺他?”李醜在那邊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