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醜的眼淚也滴落。
趙硙:“……”
還是換馬了。
李醜和伍小五換了個個,這次坐在了趙硙身後,奪過缰繩來自執。
他們仍在盡可能快地下山,晚一分險一分。
颠簸得久了,趙硙還是忍不住松下身來,單肩靠在李醜身上。
她避過漏了大洞的那邊後背。
李醜咬牙沉默地掉眼淚。
趙硙的身子從來像弓一樣韌而有力,此時卻軟軟的,沒甚氣力地靠住她。
趙硙穿着黑本來不顯,可是一挨上李醜的衣裳就看出來了,李醜低頭看看自己衣上浸染的血紅,在夜裡也那麼打眼。
趙硙半睡半醒間伸手,從身上掏出油紙包着的好厚一沓東西。
“上次……搶來的錢是我管,結果轉天就全掏出去了,這次你來管。”趙硙把那沓錢往後遞。
武師們身上的錢都包着油紙,趙硙把錢彙總數了,又把十幾張油紙層層疊疊地包上,可見小心。
身後沒人接,趙硙隻等到一個顫抖的聲音,“趙豈石,你要是為這八千兩銀子把命折進去……”
“……這八千兩我全當紙錢燒給你。”
趙硙想笑,可是後面人的眼淚突然成串地砸到她身上,她就讪讪地收手,把錢重新揣回血衣裡。
趙硙見過太多的眼淚,幾乎都是可厭的,而且大多都伴着失禁的尿騷味。
有太多人因為她而哭,卻沒有過誰為她而哭。
因為别人受傷,所以自己流淚。趙硙不明白這種事情。
淚砸在她身上,比血熱,趙硙不明白這種事情。
“你……生氣了?”趙硙小聲試探着問。
沒有答聲。
“明卿?”
隻有眼淚砸下來。
趙硙有些怕了,嗫嚅道:“……我做錯事了嗎?”
趙硙是老大命,從沒有人讓她問出這句話來。但明卿是可以讓她放心靠背的朋友,過命的朋友,趙硙很在乎朋友的想法。
趙硙不懂關心這件事。對她而言,一場行動的結果隻有錢搶少了或撈着了,事成或事敗,李醜洶湧的眼淚伴着指責的态度,讓她懷疑自己事沒辦好。
是下來得太晚了嗎,還是受傷會耽誤後面的行程?可是明卿剛才好像說到死,八千兩銀票燒紙錢……
是……
“你會死嗎?”李醜聲音極低的,貼着趙硙頸邊問,淚蜿蜒淌進她頸窩裡。
趙硙怔了怔,而後嘴角一點點地翹起……是傳說中的關心嗎?就像扶着彌光的車子步步緊跟不舍得離開那樣?
“你不要死……”
明卿哭得好傷心啊……原來被人心疼是這種感覺,自己的心裡也會酸酸的。
那個小丫頭要要之前都不會哭的,是在那晚被明卿很心疼地哄過之後,就學會哇哇哭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哭是這樣學會的。
趙硙問着自己又酸又脹的心,你想哭嗎?
趙硙的嘴角卻笑了,背着李醜偷偷地笑。
真好啊,明卿會為了給彌光治病而拼命,現在也會因為自己受傷而痛哭。
好了不起。
趙硙沒怎麼哭過。因為在她的境遇裡,哭會顯得軟弱,顯得好欺負。
可是現在,趙硙覺得能單純地為别人而掉出眼淚來,是一件非常厲害的事情。
因為它能操縱人的心髒。
趙硙對付人心的手段,就是用尖刀一下下剜出來,然後張嘴一口口咬下去。
但現在,明卿單憑眼淚,就能讓她的心一口口被咬着。
簡直是像隔山打牛一樣的蓋世神功。
因為在山上沒耽擱多久,李醜一行下山以後,很快就追上了貨車的隊伍。
在照着賀斂的單子挑選,棄掉了不值錢的貨物(尋常炭谷蔬果、家畜野物)後,隊伍仍搶走了三十餘輛車子。
這三十餘輛車子浩浩蕩蕩地疾馳着,在積雪昏暗的野外拼命趕着路。
所有人都沒幹過這樣捅破天的勾當,因此都激動又驚惶着。
黯淡的黑夜下,也能看出騾馬身上浮動的汗光和白沫。
鞭子催命般揮在騾馬身上,他們背後有着臆想中的官兵和索命鬼。
“皮毛貨在哪一車!”李醜控缰和車隊并馳着,張口吼穿風聲。
周圍駕車的手下都驚弓之鳥地看過來,看到李醜趙硙并身後的幾匹馬,在松出一口氣的同時,他們十分意外趙硙幾人活下來了。
那、那那八千兩銀票……
“皮毛貨!”李醜揮着馬鞭直接抽向一個手下,“在哪車!”
“那那那!”手下被抽得回過神來,往前邊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