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大,咱能不能别每晚都守着屍堆睡啊,我這真是太瘆得慌了!”
“李老大和趙老大還天天睡在屍堆裡面,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唉,不知道後土祠的弟兄們現在都堆在哪裡。”
“我那天差點就沒跟着出芝城,想想真是後怕。”
一群手下們正說着,趙硙從面前山坡上信步下來。這已經是他們經過的第五個亂屍崗了。
這會兒天剛露白,趙硙幾步就走到人群中,在賀斂身邊坐下,伸手烤火。
“彌光呢?”賀斂問她。
“睡着了。讓她再睡會兒吧,多少天沒閉過眼了,等她睡醒了咱們再走。”趙硙在将熄的炭火堆上翻覆着手掌。
賀斂聽言,把已經扛到身上的要要放到地上,拍拍她的屁股讓她自己去玩。
“你真忍心。”趙硙順嘴就道。為了李醜的事,趙硙私下和賀斂拌了嘴,這些天都在鬧别扭。
“嗯,就你是好人。”賀斂輕飄飄地回道。
趙硙還要再頂回去,有一個手下遞了硬邦邦的半張胡餅過來,趙硙接過來就皺起眉頭,擡頭看着那手下。
“老大,就剩這最後半張了,我們從昨天就開始啃草根了。”手下苦着臉解釋道。他們這幾天都繞過縣城行路,北邊寒冬的野外全是不毛之地,他們已經把那天帶出來的幹糧吃空了。
他說着,姓馬的婦人正好挖了一捧草根過來,分給大家,于是大家也都拿着草根苦起臉。婦人倒知足,她這一路看過一座座屍山,很僥幸能逃出命來。
“老大,你得給我們弄點吃的啊。”有人怨聲道。
“吃倒泰山不謝土的王八羔子!屍山上就有野狗烏鴉,有本事自己去抓!”對着手下趙硙從來是張嘴就罵,她罵完把手裡胡餅掰分給賀斂,賀斂說吃過了,她就揣進懷裡留給李醜。
手下們全都不吭聲了,野狗們開過人葷,不光兇性大,而且嘴裡帶着屍毒,一咬就害命,烏鴉鳥禽他們更是抓不着。
李醜睡醒了,從山上一步懶似一步地走下來,她背上扛着一隻野犬,手裡拎着兩隻烏鴉。
手下們全都湊過去,李醜把手裡的死物丢給他們。
賀斂上前翻李醜的身上有沒有傷口,趙硙就去看那獵物。
她們昨晚忘了帶武器上山,趙硙疑惑李醜是怎麼辦到的,然後她就看到了一根頂端尖銳的木柴貫穿野狗咽喉,兩隻烏鴉骨頭碎斷,應該都是在空中被石頭一擊斃命的。
李醜被賀斂翻完身子,自己打着哈欠找了塊空地歪倒。她前幾夜一直瞪着眼睛沒睡過,昨晚終于勉強睡着了,睡出了困勁來,前幾天虧欠的覺也都找上來了。
“你們這群撮鳥全都給我烤熟透了再吃!”趙硙對着饞急眼的手下們喝罵了兩聲,轉身蹲到李醜面前,把懷裡的胡餅掏出來給她。
李醜擺擺手,眼都沒睜,她現在隻想再睡會兒。
趙硙走開了,去盯着手下生火烤肉,野犬烏鴉腸裡都是腐膿爛屍,不烤透的話最容易傳瘟。
光秃秃的黃土地上,李醜大張着雙腿躺倒,很快就要沉入黑甜夢鄉了,忽然有東西順着她雙腿之間爬上來。
這東西沉,壓得人難受,李醜分開一條眼縫,和正爬着的要要對視上了。
要要和李醜一對上眼,身子就倒下了,很依戀地歪倒在李醜胸前,臉頰肉都壓得變了形狀。
李醜不懂小孩怎麼長肉那麼快,明明剛撿到的時候輕得小雞崽一樣......可是伸手把她拎下去,她就又沉默着爬上來,循環往複,似乎覺得李醜在和她玩。
李醜在這循環中覺出哪裡不對,哪裡不對呢?
要要好像沉默得過頭了。
李醜有很多個弟弟,她知道小孩兩三歲正是聒噪的時候,可要要好像不一樣,除了餓的時候“要要”個不停,平時一聲都沒吭過。
李醜舉起要要去找賀斂,看着賀斂斟酌着開了口,“彌光,要要會不會是個傻子?”
很快,李醜就顧不上琢磨要要可能是個傻子的事了,他們開始繞路過州關。
過了弓州邊界,淨含城就近在咫尺,但怎麼過去是個大問題,他們必須繞過官路,躲過把守的官兵——從山間取道。
關山難越,隻有越過的人才知道。可是道路越險,反而漸漸的越有人煙。多日未見的流民在山裡出現了。
大抵是為免消息外傳,弓州沿邊的流民沒有遭到屠殺。但他們也并不好過,全部被驅趕進了這座山裡。
“這座山叫八方山,有廢棄的前朝驿道,直接通往祥州。弓州這是在趕人,把流民抛給祥州去養。”趙硙點破道。
祥州也就是他們要去的地方,李醜的外祖父在祥州淨含城當郡守。
前朝驿道荒廢坍圮,李醜一行翻山就翻了五天。其中流民往來不絕,有從弓州去祥州的,也有祥州來弓州的,兩相遇上了,都要說一句:那邊的境況艱難,别去。
也有的流民在兩州都經曆過了,走投無路,索性在山裡過活,啃樹吃草,苦捱生涯。
于是李醜一行連草根都吃不上了,這座山已經幾乎被流民挖空了。
餓到第四天的時候,趙硙開始帶着手下吃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