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皇親國戚、達官顯貴的聚居地,蕭家在其中雖稱不上家大業大,但也算是人丁興旺,府邸面積不小,亭台樓閣分布得錯落有緻,構成一個小巧而精緻的私家園林。
在府中下人的接引下,列位賓客一同前往正廳。孟允抒望了一眼前方攢動的人頭,微微颔首,規矩地跟在許昭身側,生怕自己一時不慎露出馬腳。
許昭察覺到她的緊張,卻隻當她是因為見到衆多外人而循規拘禮,便悄聲向她依次介紹赴宴賓客的身份和性格特點。
“廊柱旁邊站着的那人是吏部員外郎,長袖善舞,四處籠絡人心。”
“被衆人簇擁的那名體胖之人是禦史中丞,旁邊跟着的是他夫人。那女子不是他的發妻,是在其原配逝世後被他迎娶進門的。當時距他的發妻去世不過一月。”
說到後半句時,許昭的面色如常,但語氣中有很明顯的憤慨和斥責。
赴宴的賓客人數衆多,直到他們依次落了座,許昭還在介紹這些人的概況。
“離門口最近的那位是太常寺少卿,為人剛正,直言不諱,也因此與多位官員結仇。”
這話分明是在叙述客觀事實,孟允抒卻從中聽出了幾分贊許。
伴随着許昭的銳評,孟允抒的目光從諸位賓客身上一一掃過。令她意外的是,許昭在介紹這群人時的表現與平日截然不同,完全沒有那副置身事外的冷淡,而是具有強烈的個人好惡,可以明顯感受到他的感情傾向。
“既然衆位親朋已經到齊,那我們便可以開宴了。不過在此之前,還請諸位容我絮叨幾句。”
坐在首席的蕭老爺發了話,堂中的喧嘩便低了下去,逐漸四散成微不可聞的低語,最終如水汽蒸發一般消失不見。
孟允抒擡眼看向座首,蕭大人已年逾五十,但須發烏黑,聲音洪亮,看上去還是正值壯年的模樣。他身居要職,氣度不怒自威,可談吐又溫和親切,讓人聽來如沐春風。
像他這樣的人,無論放到哪個時代,都能在官場混得風生水起。
孟允抒對冗長的領導講話不感興趣,便分出一半注意力來打量他身旁的那三名年輕男子。
這三人的眉宇之間都與蕭大人有些相似,不難判斷出他們的身份。
“……忙于公事,教子無方。所幸蕭府蒙受天子福澤,三位犬子皆精于詩書,文采斐然。”
蕭老爺的話印證了孟允抒的猜想。任務對象已經出現,她凝神聽他繼續說下去。
蕭老爺笑呵呵地看向離自己最近的那名男子:“長子蕭恒言,現任鴻胪寺少卿,諸位都認識,我便不在此多費口舌了。”
蕭恒言聞聲站起身,向四面賓客恭敬行禮:“衆位長輩親朋在百忙之中賞光莅臨蕭府,應邀前來為舍弟道喜,恒言在此謝過諸位。”
他的舉止得體,落落大方,又是家中長子,從蕭老爺的滿面紅光來看,他對蕭恒言相當滿意。
他又望向今日宴席的主角:“末子蕭睿言聰明伶俐,卻并不勤于讀書,整日将心思放在遊玩享樂上,自幼便讓人發愁。好在他這兩年收了心,迎頭趕上,才有今日的金榜題名。”
他的語氣多有嗔怪,但孟允抒一聽便知其中明貶暗誇的意味。
見蕭睿言起身謝禮,孟允抒坐直身子,好将他的樣貌看得更清楚些。
如坊中傳言所說,蕭睿言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面如冠玉,嘴角總是噙着笑意,身着一襲縷金竹青長衫,色彩的明暗交織相得益彰。他擡手時,絲質的衣袖翩然拂動,襯得他整個人溫潤儒雅,如夏夜間的清風朗月。
“蕭老爺真是好福氣。”許昭方才介紹過的那名吏部員外郎朝案首說道,“當年蕭大公子連中三元,如今小公子又金榜奪魁,一門雙狀元,可喜可賀!”
說罷,其餘的各位賓客也紛紛應和,各種溢美之詞淹沒了整個廳堂,蕭老爺連同那兩位被誇贊的公子則連連自謙,聲稱諸位言過其實。
在這滿堂的喜慶中,孟允抒注意到那個位置居中的二公子坐立難安,起身道謝也不是,坐着旁觀也不是,在夾縫中手忙腳亂,連與他相隔十米遠的孟允抒都能感受到他的窘迫。
待賓客的客套話平息過後,蕭老爺似乎才想起來二公子的存在,捎帶着介紹了一句:“次子蕭謹言平日手不釋卷,勤懇學習,隻是天資不足,未能考取功名。但謹言為人忠厚,尊敬師長,還望諸位對他多加指教。”
蕭老爺說的就是一句經典的場面話,對于家長來說,要是一個孩子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突出優點,那就誇他老實乖巧。
蕭謹言的外貌也稱得上是玉樹臨風,又帶着濃厚的書卷氣,可行動起來總是目光躲閃。他局促地向衆人行禮,卻因為動作幅度過大撞翻了桌上的茶盞,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嘴裡不住地道歉。
孟允抒算是明白了,蕭謹言是個社恐。看着他滑稽的動作,她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同情,在道德感的驅使下努力憋住笑意。
“今年我五十有四,心有餘而力不足,要不了幾年就該告老辭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