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在艙門外發出幽藍的光。

晚年安數着自己的心跳，直到氧氣面罩開始報警。逃生艙正在下沉，深度計顯示已經突破人類潛水極限，但他的肺部沒有絲毫壓迫感。

銀血在血管裡歌唱。晚年安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皮膚下流動的銀色脈絡像某種外星生态系統。沈忘甯最後塞給他的膠囊正在胃部溶解，釋放出一串他無法理解的數據流——那些信息直接投射在視網膜上，像另一個人的記憶。

"方舟基地驗證通過。歡迎回來，ALPHA-Ω。"

機械女聲響起時，晚年安正用變形的指尖摸索艙壁。整個逃生艙突然旋轉九十度，他被抛進一條充滿粘稠液體的通道。液體湧入鼻腔的瞬間，銀血自動重組了他的呼吸系統。

通道盡頭是個球形空間。晚年安濕漉漉地摔在金屬地面上，擡頭看見環繞四周的環形屏幕。每個屏幕都顯示着同一個老人的面孔——不是莫裡斯，這張臉更蒼老，眼睛像兩顆熄滅的恒星。

"我以為會先等到007。"老人的聲音帶着靜電雜音，"看來命運女神總是青睐美麗的意外。"

晚年安的聲帶發出不似人類的嗡鳴："你是誰？"

全息投影突然在房間中央凝聚。老人坐在輪椅上，膝蓋以下空空蕩蕩。"威廉·克勞斯，'曙光'計劃真正的創始人。"投影指向角落某個培養艙，"也是把你從莫裡斯的焚化爐裡偷出來的小偷。"

晚年安轉向那個方向，脊椎發出可怕的脆響。培養艙裡漂浮着六歲左右的孩童軀體，胸口印着條形碼：ALPHA-001-13。

"莫裡斯騙了所有人。"克勞斯的投影閃爍了一下，"ALPHA-001從來不是指某個個體，而是一組基因密碼。"房間突然變暗，星空般的基因圖譜在四周亮起，"007攜帶的才是原始片段，你是第十三塊拼圖。"

晚年安的爪子刺進掌心。銀血滴在地闆上，立刻長出細小的晶體。"沈忘甯...在哪？"

"在你們相遇的地方。"克勞斯調出一段監控錄像——北極基地廢墟中，某個培養艙正在自動修複，"他的意識被抑制環上傳到了基地主控台，身體處于假死狀态。"

晚年安沖向控制台，變形的雙手在面闆上留下凹痕。"傳送我回去。"

"你還沒明白嗎？"克勞斯的投影突然年輕了三十歲，變成中年學者的模樣，"莫裡斯的'諸神黃昏'已經啟動了，七小時前東京出現了首例Omega轉化病例。"他調出全球地圖，十幾個紅點正在閃爍，"隻有完全體的ALPHA-Ω能重組瘟疫基因鍊。"

晚年安的後頸腺體突然爆發出銀光。劇痛中他看見沈忘甯站在軍校宿舍的窗前，手裡拿着兩支抑制劑。"記住這種感覺..."記憶中的沈忘甯轉過頭，"信息素是雙向的橋梁..."

克勞斯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007的意識正在消散，如果你想見他——"

晚年安撞開了标有"禁忌"的艙門。裡面的裝置像顆金屬心髒，中央懸浮着半透明腦狀物，神經突觸泛着藍光。

"腦波同步有風險。"克勞斯警告道，"你們的信息素已經融合，但意識融合可能——"

晚年安已經躺進了連接艙。針管刺入後頸腺體的瞬間，他看見了十二歲的沈忘甯。

記憶像打翻的顔料桶般湧來。瘦小的男孩被綁在手術台上，莫裡斯正在往他脊椎裡注射銀色液體。"記住這種痛苦，007。"針管推到底，"總有一天你會感謝它。"

然後是軍校初遇那天。晚年安在記憶裡聞到了自己身上不自然的茉莉香——那是克隆體的标記，而沈忘甯眼中閃過的震驚根本不是因為一見鐘情。

最痛的記憶來自議會槍擊案前一晚。沈忘甯在加密通訊裡嘶吼："他們要用你的血啟動瘟疫！"而電話這頭的晚年安隻是平靜地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現實中的晚年安在神經連接中顫抖。沈忘甯的記憶像刀子般剖開他的防禦，"你早就計劃好要犧牲自己？"

記憶碎片突然加速流轉。他看見沈忘甯偷偷調換他的血液樣本，看見沈忘甯在實驗室裡複制他的基因鍊，看見潛艇爆炸前那個微笑的口型："這次換我。"

"不！"晚年安在連接艙裡劇烈掙紮。銀血從五官滲出，在玻璃罩上畫出詭異的圖騰，"醒過來！沈忘甯！這是命令！"

神經連接突然達到峰值。晚年安的意識被抛進一片白光，那裡站着兩個沈忘甯——十二歲的少年和現在的軍官，他們同時伸出手。

"選擇吧，ALPHA-Ω。"克勞斯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分離還是融合？"

晚年安抓住兩隻手，用力拉到一起。"從來就沒有選擇。"銀血從他的眼角滑落，"我們早已融合。"

方舟基地突然劇烈震動。晚年安從連接艙彈出來時，整個房間正在變形重組。克勞斯的投影時明時暗："成功了...信息素共鳴達到阈值...現在把手放在主控台上！"

晚年安的掌心貼上金屬台面。銀血像活物般滲入控制面闆，基地深處傳來某種巨大能量被激活的轟鳴。全息地球儀在房間中央展開，紅色瘟疫網絡正被銀色光點逐步覆蓋。

"你的血正在改寫瘟疫基因鍊。"克勞斯的投影開始消散，"去北極找他吧...記住...你們是彼此唯一的..."

通訊突然中斷。晚年安撞開氣密門，發現外面不是預想中的深海，而是一片冰原——方舟基地竟然是艘僞裝成島嶼的巨型潛艇。

北極光在頭頂翻卷如活物。晚年安奔跑的速度超過了人類極限，變異的身體在雪地上幾乎不留痕迹。銀血在血管裡沸騰，指引他前往那個坐标——他們最初相遇的地方。

廢墟中央的培養艙完好無損。晚年安用爪子撕開防護罩時，液态氮的寒氣撲面而來。沈忘甯懸浮在藍色液體中，胸口幾乎沒有起伏，後頸的抑制環還在微弱閃爍。

晚年安将額頭貼上冰冷的玻璃。某種不屬于任何ABO性别的信息素從他體内湧出，像一首無聲的歌謠。培養艙的液體開始沸騰，沈忘甯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醒過來。"晚年安的信息素凝聚成實體，銀白色霧氣包裹着培養艙，"你說過要死一起死。"

抑制環突然爆出火花。沈忘甯的眼睛猛然睜開——左眼是原本的深褐色，右眼卻變成了和晚年安一樣的銀白色。

艙蓋炸裂的瞬間，晚年安接住了墜落的軀體。沈忘甯的嘴唇冰涼，但信息素依舊如記憶中的雪松林。當他們額頭相貼時，晚年安看到了融合後的記憶圖景——十二歲的沈忘甯牽着六歲的他，走過漫長的時間長廊。

"歡迎回家，ALPHA-Ω。"沈忘甯的聲音在兩人腦海中同時響起，不需要任何聲帶振動。他的手指撫過年安變形的面部骨骼，那些非人的特征正在緩慢消退，"新世界快樂。"

遠處的地平線上，第一縷陽光刺破極夜。銀血瘟疫轉化的治愈因子正在大氣層中擴散，像一場無聲的雪。

五年後·新世界衛生組織總部。

玻璃幕牆外的櫻花開了第三輪。晚年安站在觀測屏前，全球疫情地圖已經連續四百天沒有新增紅色标記。他的後頸腺體上留着永久性的咬痕，那是沈忘甯在北極廢墟給他烙下的最終标記。

"今天的腦波活動很活躍。"護士遞來平闆電腦，"他在聽你上周錄的《小王子》。"

晚年安撫過觀察窗。艙内的沈忘甯閉着眼睛，各種管線連接着他後頸的接口——身體修複完成了，意識融合卻需要更長時間。

"銀血治愈因子在Omega群體中産生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護士繼續彙報，"15%的案例出現了信息素變異，議會要求您出席下周的聽證會。"

晚年安的目光沒有離開沈忘甯的臉。五年來，這個曾經最強大的Alpha變成了新世界的睡美人，而他的銀血成了治愈瘟疫的良藥。

"告訴他們我會去。"晚年安将手掌貼在玻璃上。沈忘甯的睫毛輕輕顫動，仿佛在夢中對這個承諾做出回應。

暮色降臨時的信息素檢測儀總是特别敏感。護士紅着臉退出病房——兩個Alpha的信息素交融是禁忌，但當晚年安的信息素包裹着整個監護艙時，那已經不能簡單用ABO性别來定義了。

那是新世界的第一縷風，帶着雪松與茉莉的私語。

監護儀的警報聲像一把刀刺入晚年安的太陽穴。他沖進病房時，防彈玻璃已經布滿蛛網狀的裂痕，三名醫護人員倒在血泊中，而沈忘甯——他沉睡了五年的沈忘甯——正掐着第四個人的脖子将人提起，右眼閃爍着不似人類的銀光。

"放開他。"晚年安的聲音很輕，信息素卻如海嘯般席卷整個房間。茉莉與雪松的氣息在空氣中凝結成可見的銀色霧霭。

沈忘甯的鼻翼翕動。他松開手，那名醫護人員癱軟在地，頸間浮現青紫的指痕。"晚...年安？"他的聲音像是多年未用的齒輪，沙啞生澀，"還是ALPHA-Ω？"

監護儀的導線仍連接在沈忘甯裸露的胸膛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晚年安注意到他左眼仍是熟悉的深褐色，但右眼已經完全變成了和自己一樣的銀白色——北極廢墟那晚的融合比想象中更徹底。

"都是。"晚年安慢慢靠近，銀血在血管裡歌唱。五年了，他終于能再次觸碰這個靈魂，"歡迎回到新世界，沈總管。"

沈忘甯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突然暴起，速度快得超出人類極限，晚年安隻來得及偏頭避開直取咽喉的利爪。牆壁在撞擊中凹陷，沈忘甯的手指深深嵌入金屬闆。

"你騙我。"沈忘甯的信息素像暴風雪般炸開，帶着北極永凍層的寒意，"議會槍擊案前你就知道一切！"他的膝蓋抵住晚年安腹部，那是他們軍校格鬥課時常用的壓制技，"你利用我接近莫裡斯！"

晚年安沒有反抗。他的後腦勺磕在牆上，銀血順着金發散開。"對。"他直視那雙異色瞳，"但我沒算到會愛上你。"

沈忘甯的拳頭停在晚年安鼻尖一寸處。他的表情突然扭曲，像是被某種遙遠的聲音刺痛。"潛艇...你推我..."記憶碎片顯然尚未完全整合，"為什麼...我又..."

晚年安趁機扣住他的手腕。銀血從兩人相貼的皮膚間滲出，像有生命的絲線般纏繞。"因為你說了和我一樣的話。"他引導沈忘甯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要死一起死'。"

走廊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沈忘甯條件反射地将晚年安護在身後，這個動作讓兩人同時怔住——就像當年在軍校，高年級生來找麻煩時沈忘甯總是這樣擋在前面。

"記憶會騙人。"晚年安輕聲說，指尖描摹着沈忘甯背上新生的銀色紋路，"但本能不會。"

武裝警衛破門而入時，看到的是令他們世界觀崩塌的一幕：那位以冷酷著稱的前軍隊總管正将世界總統管按在牆上深吻，而傳說中能用一個眼神讓Alpha臣服的"銀血先知"，此刻溫順得像隻被馴服的貓。

"滾出去。"沈忘甯頭也不回地命令，聲音裡的威嚴讓最資深的特種兵都膝蓋發軟。當人群潮水般退去後，他抵着晚年安的額頭喘息，"我睡了多久？"

"五年零二十七天。"晚年安舔掉唇上混合的血迹，"足夠瘟疫變成解藥，也足夠議會那幫老家夥學會害怕我。"

沈忘甯的指尖撫過年安後頸的永久标記。那裡的皮膚比其他部位更敏感，輕輕一碰就會泛起銀光。"他們應該害怕。"他突然咬住那塊軟肉，犬齒刺入的瞬間，監護儀的數據全部飙紅，"我們現在是什麼？"

晚年安在劇痛與快感中戰栗。他的銀血正通過标記流入沈忘甯體内，就像五年前在逃生艙裡那樣。"麻煩。"他喘息着笑了，"對現有社會秩序的巨大麻煩。"

陽光透過防彈玻璃的裂紋照進來，在兩人身上投下蛛網般的光影。沈忘甯眯起異色瞳，突然将晚年安攔腰抱起。"我需要簡報。"他踹開病房門，"關于這個新世界的全部。"

走廊上的醫護人員像受驚的鹌鹑般散開。晚年安勾着沈忘甯的脖子，任由他抱着自己穿過重重安檢——那些需要虹膜驗證的電子鎖在沈忘甯面前全部自動開啟，仿佛認出了這雙特殊的眼睛。

"第一，全球15%的Omega産生了信息素變異。"晚年安的聲音在電梯裡回蕩，"他們現在能像Alpha一樣抵抗發情期，但保留了受孕能力。"

沈忘甯按下頂樓按鈕。"第二？"

"議會分裂成了兩派，保守派想消滅所有變異者，革新派希望研究銀血創造新性别。"電梯門開啟時，晚年安指向落地窗外，"看。"

整面玻璃牆外是全新的城市景觀。空中走廊連接着摩天大樓，全息廣告牌上閃爍着"信息素自由"的标語。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廣場的雕塑——兩個抽象的人形相互纏繞，材質是特殊的銀色合金。

"他們給你立了雕像。"沈忘甯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另一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