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鴻起床時還早,他洗了臉照鏡子,一雙眼睛爛桃一樣腫。
昨晚背着陽秦哭,可還是被發現了。
陽秦抱住他,慢慢吻他哭濕的臉頰,笑他像個小孩子。
說到底,刁鴻确實也不大。青春年輕,前二十一年過得安然無恙。他沒受過多大的打擊,念書,當時也是好胚子,練武,又是一等一的天才。他多麼得意而驕傲地長到現在,忽然跌了跟頭,當然要委屈,要不服氣。
刁鴻哼哼兩聲,把腦袋拱進陽秦懷裡,身子蹭來扭去的。
陽秦隻當他是撒嬌,摟緊了,又親他光溜溜的頭頂。
“你不嫌紮口啊?”刁鴻忽然擡起頭來,問陽秦。他摸摸陽秦的嘴唇,覺得柔軟,又忍不住揉捏着摩挲。
陽秦握緊他的腕子,氣笑了:“你幹嘛?”
刁鴻湊上去:“我想親來着。”
“嗯。”陽秦不動了,等着那個吻。
刁鴻翻身,一下就吮住了陽秦的嘴唇。手想往裡探,但被陽秦牢牢握着,怎麼都掙脫不開。
陽秦越吻越是渴望,仰起頭,另一隻手按住了刁鴻的後腦勺。
兩雙腿糾纏在一起,陽秦不敢用力,怕碰到刁鴻受傷的腳踝。
他們吻得氣喘籲籲,分開時嘴唇都是又紅又濕。
“好了!”陽秦松開手,推刁鴻,“明天還得早起練拳,睡覺。”
刁鴻讪讪地唔了一聲,摟住陽秦的腰,把臉埋進他懷裡去了。
其實壓根睡不着,兩人夜深了還在說話,說着說着又講起了拳,陳連珍那招白虹貫日。
刁鴻一式一式拆解,到興頭上,便攥緊拳頭淩空揮出去。
陽秦擡手也是一招,是跟趙濃飛學的風上雪,從落英掌法脫胎而來,威力不容小觑。
不過陽秦到底是半路出家,學得一點皮毛罷了,刁鴻輕而易舉就擋住了他的攻勢。
“不對,發力點又不對。”陽秦摸摸刁鴻的胳膊,“太僵硬了,趙阿姨說了,要從肩發力,胳膊摸起來就是軟的。”
刁鴻突覺一陣酸麻,他被陽秦按住了天宗。
“這裡發力。”陽秦說,“一會兒我松手,你好好琢磨琢磨。”
刁鴻攥着拳頭,閉上眼,眼前成了潔白一片。
像小時候的冬天,他跟師兄去蛟江邊上練武。
飛鴻踏雪,扶搖而上,雲層濃厚,倏忽不見。
他站住了,隻是盯着鳥看。師兄停下來,問他幹嘛呢,他反問師兄:“鳥在冬天都往南飛了,怎麼它還往上?”
師兄想了想,告訴他:“就跟你冬泳一樣,水往東流,你為什麼非要往西?”
刁鴻說:“我就愛往西。”
“你非要跟大江大流作對?”師兄問他。
刁鴻一個拳頭砸出去,正中師兄胸膛。
師兄悶哼一聲,鈍痛許久,而後直起腰闆來,笑道:“你小子,有種!”
刁鴻一直有種到如今,他覺得世間萬事再難其實都不如蛟江那一場冬泳,或者,在蛟江邊看的飛鴻直上雲霄。
鳥有腦袋,但是沒思想,隻有野性。他是人,正如師兄說的,他有種,并且知道有種的意思。所以,他還需接着遊下去,從東到西,逆流而上。
冰棱,雪花,晶瑩剔透,寒冷地在他身邊綻放。他聽見自己牙齒咯咯咬響的聲音,聽見骨骼瑟瑟發抖的動靜,聽見自己濃重的急促的呼吸,像笑聲,一種極其激蕩而痛快的笑聲。
刁鴻在這片大雪中昏昏地睡過去了,夢裡還在打拳,逍遙遊,落英神掌,白日貫虹。
武,一通百通。力,由内而外,韌且巧。丹田氣湧,腳站生根。他強自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
夢裡的小孩兒還站在蛟江邊,出拳,回,再出拳,擊中。
嘭一聲,刁鴻突然驚醒了。他揉着發腫的眼睛,坐起來,看見門外立着一個身影。
他媽趙濃飛正在勇力砸門,再不起,這間房子都要被夷為平地。
刁鴻飛快地竄起來,幾乎忘了自己沒穿衣服。他光着屁股就紮下床,找衣服,然後沖到院子裡去洗漱。
早晨的規矩,沿着江灘來回跑,一共二十次。
刁鴻換上武術服跟運動鞋,都是陽秦提前一天給他備好的,就放在椅子上。
可一出門,刁鴻就後悔了。昨晚剛下過一場大雪,江灘潮濕,一腳踩上去,鞋就進水。
陽秦給他花五百塊錢買的,買了不過半個月,還是美國進口貨。
刁鴻心痛得要死,正想回家換,被趙濃飛一腳踹飛:“給我跑去。”
刁鴻隻好硬着頭皮跑,邊跑邊練習吐納。一吸三呼,配合步伐。
等刁鴻跑完,天已經亮了。他的一雙好鞋濕了個透,臉上脊背也都是汗,武術服黏着皮膚,難受得要命。
刁鴻回家,一進屋子就脫鞋脫衣裳,脫下來晾在小架子上。
這時陽秦進來了,他端着一大碗湯面,模糊地看見刁鴻光溜溜的身子。
“你幹嘛呢?”陽秦問他。
“哎,别提了,外頭雪積得厚,鞋子襪子,還有褲腳全濕了。”刁鴻一下蹦上床,滾進被窩裡去了。
裡頭放着陽秦剛剛灌好的熱水袋,他捂着腳,看陽秦收拾他脫下來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