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來風,夜來雨,晚來煙,是他釀就春色,又斷送流年……”
搖晃的水波聲裡泛着咿咿呀呀的輕唱,全不成調子,聽來卻婉轉清脆。
“呀,你醒了。”那人忽地停下,從幾步外跳到我跟前,“他說快到時你差不多就醒了,果然不錯!”
我手擋着天光撐開眼皮,面前一張放大的陌生臉龐,面頰粉白,櫻唇微動:“周公子,你說夢話了。”
一雙翦水秋瞳,目光滟滟,不是凝煙卻是誰?
她自然是談旌派來監視我的,若不能殺了張玄陽,我的小命也會在頃刻之間玩完。
我笑道:“許是凝煙姑娘歌聲入夢了。”
“周公子真聰明!”她并不驚訝,笑眯眯扶起我,又抛了兩貫錢給船家,朗聲道:“白鷗渡靠岸!”
船行悠悠,槳聲一陣挨着一陣。周遭人喧漸起,兩岸商鋪琳琅,竟似靈州一般。
我不禁問:“這是江南?”
“合浦,屬虔州地界。”
我心中大緻算了算,虔州位于嶽州下遊,距離芙蓉山莊比先前還多了兩日的路程。我又問凝煙現下去哪,她卻神秘一笑:“待會你便知道了。”
我隻好任船漂着。
為防夜長夢多,修習完《太一真經》我便與談旌告辭了。原本還想見見雲中洲的掌門,卻被談旌以掌門正在閉關給擋了回去:“你再怎麼說也是個魔教頭子,雲中洲是名門正派,若你身份暴露,怕是難以善了。”
于是與來時相同,上船不久我便陷入昏沉。隻是已然防備再三,如何吸入迷藥?
凝煙抿唇一笑,:“周公子可聽過‘東海黃公’?”
我想起幼年在白放歌的書庫裡亂翻時所見,點頭道:“據傳是百年前的一位高人,能劃地成河,撮土為岩,其技時稱為‘幻術’。傳至今日,雖無法窺其原貌,卻也有‘藏狹’之技得其真趣。”
凝煙雙掌合十:“然也,那周公子可見他們将其中内情傳于衆人?”
這是不願說了。我靠在艙壁上笑笑,也罷,畢竟在江湖上混,誰還沒點看家的本事?
又穿過一片長長的蘆葦,我與凝煙下了船。
巷道裡七拐八彎後,她帶我停在了一間十分不起眼的柴門前,示意我進去。
我剛一推門,就見一道刀鋒似的背影立在斜陽中,聞聲回過頭來——
“教主!”
千重急步過來,于三步之外跪下:“屬下來遲,教主恕罪。”
見我意外,凝煙躍至他身邊,圍着繞了一圈對我道:“周公子既然問起了這個傻小子,我當然要好好關照一番啦!”
不得不說,凝煙雖然是談旌派來,但救了千重的情我還是要承的。
我扶起千重,對她道:“多謝凝煙姑娘厚愛。”
千重有些激動:“教主,您能......看見了?”
我笑着點點頭:“還多虧了那位凝煙姑娘門中的那位高人。”
聽到我用“高人”二字稱呼談旌,凝煙不滿地撇撇嘴,然後走到樹下,把自己塞進藤椅中,摸了包瓜子磕起來。
千重勉強露出笑,很快浮上憂慮:“教主,您治傷的這段時日......教中怨聲四起,不僅各處分壇散的散,反的反,就連登雲峰也......”
見他面色不忍,我擡手道:“但說無妨。”
“是......登雲峰怕是早有人跟陳愚勾結,他拿着帶有教主親印的書信,教中竟有大半人願跟着他前往萬盟會。據郴州昨日送來的線報,他們已經過了松府,不日就要到邛山腳下了。”
芙蓉山莊,正在邛山之上。
我沉思片刻,擡眼看他:“花落怎麼說?”
千重猶豫一會,觑着我臉色道:“教主被困昭明樓時,花落便說下山來接應,襄州報信給我後他也沒回登雲峰,再然後就......失了蹤迹。”
失蹤了啊。
我按了按有些疼的太陽穴。若如千重所說,這些分壇分崩離析,情報網自然也滞後不少,如今單憑千重一人定查不到這麼多。側目望去,凝煙旁若無人地又從懷裡掏出一把瓜子,一聲聲磕的清脆。
我不禁覺得有點好笑。
轉回頭問千重:“餘音樓的刺殺可有眉目?”
他忙收回看向我身側的目光,有些慌亂道:“那日之後,屬下多次尋訪,才得知了那些刺客的身份。他們是朝中安親王養在府上的殺手,當日正是得了風聲,說餘音樓聚集了大量江湖人士,前去剿滅。”
安親王我倒是略有耳聞。我與步青山到靈州時,恰逢朝中皇帝駕崩,太子即位,天下大赦,故民情歡騰。然過了一陣子,民間忽然起了傳聞,說老皇帝死前改了遺诏,皇位要傳安王爺,太子發現後矯了诏,這才登上大寶。
聽說這消息時我和步青山正在長東河的遊船上。我一手抱着酒壇子喝的昏天黑地,一手扯着步青山的袖子,口齒不清地問他怎麼看。
步青山對着我這個滿身酒氣的醉鬼,面上一副想跑卻跑不了的隐忍之色,聽了倒是答得很認真。
他望着遠處的蟠結千裡的山巒,肅然道:“太子若能安黎民,定國邦,是不是正經得位又有何妨?相反安王若沒有治國之能,為己私走反路,置百姓于水火,便不配為人君。”
沒想到竟被他一介江湖草莽言中了。
原先誰當皇帝我根本不在乎,反正他高座九龍椅,離我、離婆羅教都遠得很。
而今想來真是錯的離譜。
而那安王能派殺手于衆目之下行刺殺之事,殘忍且愚蠢,這樣的人居然算計到我的頭上,我真是該贊他好大的膽子。
我搖搖頭道:“嫣嫣藏在餘音樓許久,那日刺殺絕非一時之興,必定有所圖謀,不知凝煙姑娘可否解惑?”
凝煙見我們一同望去,忙用手遮掩粘着瓜子殼的下巴,睜大眼睛:“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我瞟了一眼千重,笑容微冷:“凝煙姑娘掌餘音樓,一日消息數萬,說不知道便是有心瞞我了。你我同行,目的一緻,何必遮遮掩掩?坦誠相待,對你我都好。”
凝煙張口一窒,神色豫豫。而後左右瞧瞧,對我倆招招手,等我二人走近後瞪我一眼,沒好氣道:“真是過河拆橋......我、我也隻是聽人提過兩句啊,可不知真假——據傳聞前朝太子龍潛時留下了一處寶藏,很可能就在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