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漸漸冷靜下來,開始思考正事,他一個小畫師,哪來這麼多幫手?
“你一定好奇,我哪裡找來這麼多人?”褚遙岑得意道,“不知白大教主和步大俠可曾聽說過江天暮雨。“
步青山立刻急道,“不好!”
我也瞬間繃緊了身子。
這江天暮雨是五十年前江湖上的一個隐秘門派——萬劍門中最精妙的劍陣。此陣依太極八卦所設,内圍二十四人,外圍二百四十人,每隔一炷香變一道生門。若被困陣中,除非在一炷香内找到生門,不然待劍陣鎖緊,陣中之人将經受萬劍淩遲之痛。此劍陣因太過陰損,故而被正道不恥。白放歌也對這種以多欺少的做法嗤之以鼻,所以後來萬劍門也就沒落乃至銷聲,但這劍陣的記載卻被我在書房中觑到過。
“我們現在跑還來得及嗎?”我問步青山。
“他們已經在結陣了。”
“那你懂五行八卦嗎?”
“不懂。”
我奇道:“那你為什麼聲音如此沉穩,絲毫不驚慌?”
步青山沉默片刻,道:“這世上我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今日便是我的死期,死在你邊上,倒也算是因果。”
我忍不住諷刺:“步大俠還研究起佛法了。”
褚遙岑見我們仍不為所動,便下令:“變陣!”
霎時耳邊如平地起狂沙,無數石子在空中與長劍相撞,铮铮鳴響。淩厲劍光似乎要将空氣撕裂成碎片,連我這個瞎子都能感受到森森寒芒。
我又想起了千重。
在登雲峰時切磋時千重曾經問我:“你想過自己怎麼死嗎?”
我那時不屑道:“世上能殺我的沒有幾個。”
千重少見地沒有沉默,而是追着道:“人總會死的。”
“那就先把該殺的都殺了。”
“你自己呢?“
“随便。”我說完裝作不經意地問,“如果我被人殺了怎麼辦?”
他毫不猶豫:“替你報仇。”
我說不清心中是何感受,隻好接着問,“然後呢?”
他沒再說下去,眼神裡點點茫然。
我至今不知道他的答案。
而這幾個月如同噩夢一般,我引以為傲的武功再也不能令我獨步天下,我繼承守護的婆羅教也應我而慘遭屠戮,甚至我這一教之主被屈辱地囚禁,而這一切的伊始都是我身邊的這位人人稱頌的大俠!
不!決不行!
我還要打敗張玄陽,找到白放歌的屍體,找步青山報仇……我還有很多事沒做!
我一定得撐到千重來救我!
先前在襄州,趁步青山不注意,我在那家被關的賭坊留了暗号。隻因我認出了那個略微嘶啞的聲音的主人——花落。他自小在西域長大,中原話說得不好,所以在外他極力掩蓋,讓自己說話看起來沒有異常。可在教中他就會肆無忌憚地用上他的慣用西域式中原話。
早在五大派上登雲峰前我便說了由我進入昭明樓的計劃,而花落他們則負責在昭明樓到婆羅教的路上接應,以備不時之需。
還好,剛巧碰上了花落,天無絕人之路。花落在襄州,千重隻會更近。
所以我需要撐到他們從外圍攻破劍陣。
“小步,”我把袖子一點點紮緊,“不如咱們來打個賭吧。”我以前經常與他賭,十有八九都是我輸,但是我偏不信邪,總愛接連不斷地賭。
“賭什麼?”
“就賭……這次我們能不能出去。”
“好,你先選。”
步青山每次都會讓我先選,但是我每次運氣都很差。
不過這一次嘛……我笑了一聲,“我賭能。”
他也輕笑一聲道,“這次我希望你能赢。”
“哈哈!”我摘下帽帷,往劍聲最弱處丢了出去。
“嘶——”
布帛撕裂聲傳入耳中,我數了數,不多不少,剛好八聲。
這八聲都在一瞬間完成,幾乎同時。
太快了。
如此快的速度,即使是白放歌當年也難逃此陣,何況是我。
步青山不再說話,緩緩拔出了身後長劍。
斬嶽出鞘。
即使我跟他不對付,此刻還是出言啰嗦了句:“我們隻有一炷香的時間,不行便撤回來。”
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話音未落身側氣流一動,他便直沖向帽帷破碎處。
此刻我便有些後悔,襄州的賭坊裡我打他那一掌讓他傷的不輕,估計他現在的戰力隻能有平時的三四成。
若不是我也在陣中,我實在是樂見其成。
然而現在為了活命,我不得我跟着他一起沖進劍陣。
八表同昏,風霜割面。人如立在平地,又似浮于江面。周遭一切靜如天地失色,萬物歸于本元。然未及心如止水,下一瞬便平地驚雷,天光乍破,劍芒如潇潇細雨,從天而降,又有從身後突襲,再有地崩山摧。無孔不入,無處可逃。明月高樓,流光徘徊,卻從不墜入江中,隻冷眼旁觀。
我換左手使離元掌,但幾番都躲得狼狽,不過片刻身上便無一塊完好衣衫,手腕上也添幾道血痕。還好風霜凄緊,人似麻木,痛覺大大減弱。
這大概是江天暮雨唯一仁慈的地方了。
忽而又生驚變。
江河驟幹,草木俱凋,大廈傾頹,星河抖落,物華皆休。
死寂。
“咳咳咳——”突然劇烈的咳嗽聲竟霎時讓天地衰殘處開出一朵殷紅,仔細凝神卻是血花開綻。
我眉心一跳。
“小步?”
“步青山?”
無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