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夏綠,秋青,冬紅。
寒風過了茶湯鑽入鼻尖,茶香袅袅,趕走瞌睡蟲,讓人神清氣爽。
我雖看不見,卻也聞得出這是上好的白毫銀針。
“請。”對面陳愚道。
我這人一向懶得客氣,摸到茶杯啜了一口,果然是沁人心脾,回味悠長。
他笑着說:“這是剛曬的新茶,特意拿來招待二位。”
步青山動也沒動,隻道:“恕在下直言,陳公子作派并不似易水宮之人。”
“哎,步大俠這可就猜錯了,”陳愚慢悠悠道,“在下的的的确确是易水宮的人。隻不過嘛——最近這江湖上可發生了不少事,二位貴人事多繁雜,不如就由在下給二位說道說道。”
這個陳愚稱自己出身正派易水宮,但面前坐着我,他又絲毫沒有要作對之意,有趣。
“這還得從白教主被帶回昭明樓那日說起。其實原本按照幾大掌門的意見,白教主理應被關押在一處更秘密的地點,并且有生之年再難逃出,婆羅教也就因此土崩瓦解。”
聽到這我冷笑一聲,簡直是癡人說夢,我婆羅教百年根基,豈能如此輕易便分崩離析?
許是見我面露冷色,陳愚咳嗽一聲接着道,“但當時張玄陽——啊,也就是張樓主,他力排衆議,滿口仁義道德把你帶去了無波峰。幾大門派雖然頗有微詞,但攝于張樓主的淫威,無人敢違抗他的命令。”
陳愚話裡話外對張玄陽都不是那麼敬重,果然下一刻步青山忍不住了,沉聲不滿道,“我師父自然有他的道理。”
陳愚突然意味深長道,“這可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就在白教主被關押的第二天,易水宮出了件大事。”他像茶樓說書的,故意停下來留個懸念,然而我和步青山誰都不是茶客,沒人買他的賬,他隻好幹笑兩聲,硬着頭皮往下說,“衆所周知,芙蓉山莊和易水宮不和,乃是因為兩派祖師爺的緣故,所以也嚴禁兩派弟子有什麼感情上的往來。但是——”
“但是規矩嘛,就是用來打破的。”這次我善解人意地接下了他這個停頓,道,“我猜定是你們易水宮和芙蓉山莊的兩個小輩暗通款曲,結果不慎被發現了。”
陳愚贊道,“不愧是白教主,确然如此。”
我奇道,“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怎麼聽起來你毫不避諱?”
陳愚大笑,“白教主果然觀察入微啊。不瞞二位,那暗通款曲之人正是在下。”
這人言辭大膽倒是有點意外。
步青山道:“公子慎言。”
陳愚道:“步大俠可是說這暗通款曲四個字?白教主既然說得,我自然也該效仿。”
我把玩着手裡的杯盞,哈哈笑了兩聲:“陳公子現在算是壞了門規啊。”
步青山補充道:“易水宮門規,違者領杖三十,逐出師門。”
這姓陳的小子算盤倒是打得妙,他話裡話外都有與我親近之意,想趁中原各派找到我之前示好,待我重回婆羅教再給他尋個庇護。
“啪,啪,啪。”我連拍三掌,“陳公子果然聰慧過人。本座也不是認死理的,既然現在陳公子有意投向我婆羅教,那本座也不能沒有表示。隻是——”
見我松口,他似乎有點急切,“隻是什麼?”
我道,“隻是陳公子得拿出點誠意來,我婆羅教可不要無用之人。”
按理說,我當着步青山的面籠絡曾經的正道之人,他該反對才是。但我察覺到他隻是稍稍緊了緊身子,便放松下來。
陳愚聲音帶笑,“好說。白教主想知道什麼,這段時間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似笑非笑,“這段時間?”
陳愚開始給我戴高帽子,“和白教主這樣的高人做交易,在下也不能全部兜底啊。”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有理。這事兒我應了。”
陳愚聽起來大喜過望,“那陳某就多謝白教主了!”
我既然應了差事,自然得收點回報,“那就先告訴本座——張玄陽最近在忙什麼吧。”
出了這個破賭坊,又去驿站找了輛馬車,我和步青山往光州去。
路上我問他:“這個陳愚你怎麼看?”
他說:“人如其名,大智若愚。”
他說的不錯。
這個陳愚,出現的時間地點都太過湊巧。我現在是虎落平陽,何時能脫困尚不知曉,他何必來向我投誠?但将我二人關在襄州又并未傷及性命,反倒像是在拖延時間。可我們察覺之後他又立馬透露了些看似不重要,實則又讓我很感興趣的話,這個人确實不簡單。
我摸摸下巴,易水宮和芙蓉山莊的事兒十有八九是真的,稍微一查便知。我最想知道的,是這件事和張玄陽的關系。
張玄陽離開昭明樓和易水宮陳愚被逐,這兩件事之間,到底誰是因,誰是果?
我和步青山二人各懷心事,快馬又行一日便到了光州。光州不似襄州那般繁華,是個普通小城,來回就那麼幾條街,可奇怪的是步青山找了半天也不見林、薛二人。
步青山沉聲道,“我原本和小林約好在城中福至酒樓彙合,算上我們被拖在襄州的兩日,他們再怎麼也該到了。”
他們去了哪裡我倒是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光州這塊地方。
按理說,小地方往往更熱鬧,左鄰右舍家長裡短,七姑八姨成群結隊。可已近正午了,隻偶爾有小攤販路過,不鹹不淡地吆喝幾句,似乎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跑了許久,我有些乏累,坐在凳子上倒了杯茶。茶的味道比陳愚那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但這茶杯......卻是越窯瓷燒出來的上好瓷器,看來是我小瞧這間客棧了。
“你覺不覺得……光州有點太靜了?”若說大街上還稍微有點人聲,這酒樓雅座便可稱得上鴉雀無聲了。
步青山也發覺了不對,直言道,“自從見到陳愚之後,我就總覺得心頭不安。來了光州,這種感覺更加強烈。總覺得好像什麼東西在等着我們。”
步青山這個烏鴉嘴。
我揚聲,“這店家怎麼做的生意,小二上茶沒個聲兒,也不來盤花生米。”
我話音落了許久,空氣靜谧得近乎安詳。我似乎能感受到秋日高遠的陽光罩在煙塵上,光束裡的塵埃旋轉飛舞,時間很慢很慢。
一道破空之聲驟然從左後側襲來,我下意識用手中茶杯去擋,隻聽步青山大喝一聲“小心!”茶杯應聲而碎。
“我道是誰故弄玄虛,又是你,陰魂不散。”我在地上摸到了剛剛落地的“暗器”,正是一隻秃了筆尖的毛筆,“幾日不見,‘滄浪筆’的功夫又精進了,隻可惜,還是不能畫畫。”
竟然是褚遙岑。
這話顯然戳到了褚遙岑的痛心處,他氣急敗壞道,“白覆舟,你最好看清楚現在的形勢,光耍嘴皮子可是沒用的。”
的确,在他說話的同時,腳步聲四面八方奔來,似乎已經把這裡團團圍住。
“聽聲音起碼三五百人。”步青山低聲道。
“步大俠好耳力,不愧是曾是白教主最得力的男人。”褚遙岑不陰不陽的把“男人”這兩個字咬的格外讓人浮想聯翩。
這話讓我和步青山都為之一怔。
繼而憤怒不已。
“休得胡言”
步青山估計是覺得自己堂堂一代大俠被折辱了,而我是因為他的污蔑。
本座除了摸摸小手親親小嘴,其他的明明什麼都沒做成!豈能白白擔下這種污名!
我原本怒火中燒,但身邊之人反應如此之大,我便不急了。
我巴不得看到步青山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