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成這模樣,還以為是個高手呢!”
“就是!邊上那個還把自己腦袋罩住,搞得跟誰要看他一樣——哎喲!哪個不長眼的把骰子亂扔?還不扶爺起來?”
我悄悄把手收回袖子裡。
面前那人問:“公子繼續嗎?”人一少,他的聲音格外清晰,略啞,但聽着十分年輕,不太像中原人的聲音。
我下意識挑了眉。
“繼續。”
又是一陣天昏地暗的搖骰子聲——似乎誰搖得響誰就能赢似的。
然而這一局步青山又輸了。
我嗤之以鼻,簡直連本座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步青山不負衆望,短短一炷香就把我們身上僅有的五兩銀子都輸光了,當然還不夠,所以我們被鎖進了賭坊柴房。
本座在江湖上混,什麼時候這麼丢臉過?
“你說你又不會還逞什麼能?”我皺着眉質問邊上這個進來後就一屁股坐地上的人,見他不說話我又不解氣地踹了他一腳,“而且我們剛才明明能掙脫,為什麼你要攔着?”
他歎了口氣,道:“你蹲下來。”
我最讨厭這些髒兮兮的地方,所以一直是站着的。不過看這厮有話要說,又不想被外面來來去去的人聽見,我隻好耐着性子蹲下。
他湊在我耳邊低聲道:“一進襄州就有人跟着我們。”
看來終于有人坐不住了。
我看不見,但步青山可以,他既然敢來,十有八九跟着我們的,就是這賭坊的人了。
我撓撓下巴:“你覺得是誰的人?”
“不好說。”不得不說這個距離有點近,他說話的熱氣吹的我耳朵癢癢的。
這個不好說有點意思。
“那就靜觀其變吧。”我索性也靠着稻草堆坐了下來。
不得不說,習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眼前的黑暗我已漸漸适應,遠沒有開始那般震驚慌亂,雖然遠不比光明時便捷,但我竟然有了一個身為瞎子的自覺。
比如要找個導盲之人。
我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巨大的哈欠,道:“本座先睡一會,有動靜吱一聲。”
他竟然輕輕笑了一下,“好。”
一陣窸窸窣窣的稻草聲響起,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着。
午間的光亮似乎有穿透一切黑暗的能力,溫度卻是恰好,足夠使人微醺。
去年秋天也是這樣的晴光,我一時興起,領着步青山和千重去涿州賞景。
涿州郊外山上大片大片的林子都被紅葉染透了,美極,我們一路遊遍,到涼亭休憩時,我也是這般躺在步青山腿上,頭上是高高的天,亮亮的光,和美人的臉。
可惜啊可惜。
時不時有涼風從窗縫裡滲入,惡作劇般掀起帷帽的簾子,拎幾根發絲到臉上,使我剛有睡意又不得不忽然清醒。
過了一會步青山說:“你呼吸不穩,明明睡不着。”
我心裡翻了個白眼,坐起身道:“我尋思我們兩個單獨呆在一起,氣氛比較尴尬。”我沒忍住又補了一句,“我怕我一個沒忍住揍你。”
他緘默不語,過了一會低聲道:“那我倒覺得挺好。”
挺好?
“挺好是吧?”于是我坐起身對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掌,似笑非笑道,“本座如你所願。”
這一掌有假戲真做的成分在裡面,剛好用來洩憤。不過我左手用的并不熟練,所以料想他完全躲得開。
可掌心觸肉,随着他一聲悶哼,有血腥味漸漸彌漫開來。
我面色微變,收掌厲聲問:“你為什麼不躲?”
這掌打了八成的力氣,加之我内力尚在,他右肩基本上沒個半個月動不了了。
“我知道你想這麼做很久了。”他似是擦了擦唇邊血迹,慢慢道,“加上我對你做的,這不算什麼。”
我萬沒有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
他知道我介意的是什麼。
他若坦言出身正道,我豈是會因這些所謂的破規矩而受阻之人?
他若因尋仇斷我右手筋脈,廢我功法,我大可重新去練左手掌法。
可他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從初見到後面所有的相處都是欺騙。
我白覆舟從小到大,唯一不敢惹的隻有白放歌,其他的人哪一個不是恭恭敬敬,被我治得服服帖帖,唯獨他步青山犯了我的大忌。
“哼。”我冷笑轉身。
一時間這柴房更顯幽靜,我甚至能聽見牆角老鼠啃東西的聲音,也許還有蜘蛛正在織網,等着獵物上門。
我忽然奇怪,這些人竟然都已經跟蹤我們了,下不下手隻是時間問題,那我們現在豈不是自投羅網?
“不好!”我一時也顧不上和步青山的恩怨,轉身道,“林知許和薛寒采都是怎麼和你聯系的?”
步青山聲音竟然聽不出慌亂,“你放心,他們沒事,我交代他們先去光州等我們。”
“你早有準備?”
“這兩日太安靜,襄州是重鎮,四通八達。遠點的沒得到消息,近的想要下手這裡是最好的地方。我們四人一行目标太大,若有人要來尋事必然針對我們兩個,所以知許和寒采一起走是最安全的。”
“我一直有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帶上他們兩個?”
他頓了頓,“寒采獨與我相熟,此番我帶你下山,她留在樓中處境尴尬,索性就跟了來,知許……我看他與你聊得不錯。”
我點頭道,“他确實比你有趣許多。”
不過我想了想多問了一句,“林知許什麼時候來的昭明樓?”
“大約七八年前吧?我記不清了,他一直不算出挑的弟子,但和樓中其他弟子關系很好,這次竟然願意一同下山倒是讓我意外。怎麼了?”
“沒什麼,随便問問。”
空氣再一次安靜下來,我幾乎能聞出陽光的味道,帶着一點粉塵和糧食的氣味,又混雜着陳年木闆的些許黴味。
等到我肚子已經感覺不到饑餓時,門終于打開了。
來的這個人竟然自報家門。
聲音一團和氣,笑呵呵道:“白教主,步大俠,久仰久仰,在下易水宮陳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