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吓不到我。
“我忽然覺得褚兄很有來我婆羅教的潛質,要不要考慮一下?”
“哼。”他把我往地上一扔,居高臨下道,“我勸你還是少點廢話,正氣崖可不是你的登雲峰,任你舒舒服服在這呆着。”
我有些不高興,地上都是髒水,褚遙岑這麼一推,把我的衣服弄髒了。
我慢慢站起身,提氣猛地往他胸口一拍,他頓時被拍得後退七八步,背後撞上石壁才勉強刹住,巨大的沖力激的碎石從山壁滾落在地。
方才上山之時步青山解了我被封的内息,我當時還納悶,現在倒是明白了幾分——他大約是怕我打不過褚遙岑。
我收回手,看他用袖子擦掉唇邊鮮血,忍不住告訴他,“盡管我右手用不了,左手還是勉強能用用的。”
褚遙岑就這麼定定看着我,忽然低聲笑起來,越笑越大聲。
這種時候這樣的人通常希望你會問他笑什麼,可我是不會傻到去問的,因為他們通常不會說什麼好話,并且你越表現出不屑一顧他們越要自己說出來。
我冷眼旁觀了一陣,褚遙岑終于笑夠了。
果然他道——
“白覆舟,當時你一劍斷我右手,我自然是恨不得生啖你肉,但你可知步青山在你走後和我說了什麼?”
此話一出我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我想要沖過去扼住他的喉嚨,但腳下就像生了根似的無法動彈,不該有的好奇偏偏這時候鑽出來,魔鬼般的聲音一遍遍沖刷着腦海:步青山說了什麼?你不想知道嗎?
“怎麼?你不想知道嗎?”他捂着被打傷的胸口咳了幾聲,像是欣賞夠了我的表情,快意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山洞裡,“他跟我說,‘我會給你報仇的。’”
我會給你報仇的。
我的右手突然抽痛起來,早已愈合的傷疤下仿佛又開始流血,整個人從陰森昏暗的山洞一下子抽身到了春天的登雲峰,海棠樹下青衣人劍光如月。
那一劍割斷了我右手筋脈,也割斷了我和步青山之間再脆弱不過的感情。
原來如此。
我挺直脊背,右手背在身後緊緊握成拳,左手手掌包住右手手腕,想要強行停止那陣毫無來由的痛。
原來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步青山都要傷我麼?他就這麼恨我?
是了,他一貫是一個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的人,那麼在他眼中或許我該是一團爛泥,被踩在腳下的那種。
但那又如何?
我白覆舟就算得不到我想要的,也不能讓不相幹的人如意。
我換了個勉強幹淨的地方站,瞧着他道,“你這幾年過的很痛苦吧?隻能靠着對我那點恨意可憐巴巴地活着,沒人再去找你畫畫,久而久之更沒人記得你,呵,什麼‘滄浪筆’,怕是絕筆了。”
褚遙岑的表情扭曲了。
果然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空蕩蕩的山洞裡一時隻剩下穿堂而過的風聲和滴滴答答的水聲和褚遙岑憤怒的呼吸。
兩廂對峙間,一陣石門升起的轟鳴從洞口傳來。
正氣崖的洞口是有遮擋的,就為了防止我們這些大奸大惡之人趁他們不備逃走。
我倒是沒想到剛剛話中的人物眨眼間就來到了面前。
褚遙岑對我冷笑一聲,走到步青山身邊,接過他帶來的東西。
一個老舊的酒壺。
步青山沒有看我,即使他所處的地方火光很暗,他也不想看我。他隻對着褚遙岑說了一句,“三日。”便轉身離開了。
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他走的比來時慢些,身側雙手握拳又松開,人影一點點消失在黑暗裡。
不久之後便是石門落下的聲音。
“好了白教主,别看了,人家正眼都不給你。”褚遙岑的聲音強行把我的視線轉移回來。
“是麼。”其實我内心十分贊同他的話。
他晃了晃酒壺,道:“我跟白教主的舊也算是叙完了,接下來該說說正事了。知道為什麼這裡這麼安靜嗎?你該不會以為這裡隻有你一個人吧?”
“當然。”
張玄陽這個老頭我爹和我說過,是我們婆羅教的死對頭。我少時以為是因為張老頭一向喜歡匡扶正義,而我們是邪魔外道,天生勢不兩立;可我爹搖搖頭告訴我,“張玄陽這個人心思缜密,做事最喜歡講究條條框框,煩不勝煩,我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由此可見這個正氣崖應該不是臨時起意關押我的地方,而是蓄謀已久,專門為我這樣的人準備的。
“那麼白覆舟,”褚遙岑很是刻意地摸出一個嶄新的銀杯,順着壺口倒出一條晶瑩的水柱,“這杯是你的,喝下去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呆在這裡了。”
杯口已經開始泛黑了。
水面上映着的周圍的火光,大概是這個地方唯一有點溫度的東西,而我就是那個想撈月亮的猴子。
他往我這遞了遞,“你喝嗎?”
我朝他一笑,接過來看也不看一飲而盡,“好酒!”
此言非虛,确是好酒。
酒過穿腸,七分入血,三分入骨。
目光所及,一點清晰的火光逐漸變成模糊的一團。倒下前,我心中最後一個畫面竟然還是步青山,是他離開洞口時最後回了一次頭。
你端來的酒,我可是每次都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