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被關在黑黝黝的鐵皮馬車裡,颠簸着送往無波山時,我不由地慨歎,自己大約是婆羅教兩百多年曆史上混的最差的教主了。
婆羅教開山祖師當年在江湖上叱咤風雲,隻要一出現便掀起腥風血雨。後來曆任教主無一不繼承了這一優良傳統,不僅武功高的吓人,變态程度更是一任高過一任,成功做到令人聞風喪膽,談之色變。因此,婆羅教曆經長久歲月的積澱,喪心病狂的名頭終于達到了空前的地步。
然而我的出現打破了這一規律。
倒不是說我武功差,本座在手筋被挑斷之前也是個威風凜凜的魔頭,神秘莫測,來去無蹤,但凡出手必定見血,張玄陽這個層面的人勉強和我打個平手。
然而我和曆代教主最大的區别在于,他們沒有弱點,而我有。好巧不巧,正是這個弱點造就了我今日的地步。
我的弱點就是步青山。
是以之前江湖上的白覆舟是這樣的:一個妄想稱霸武林卻被步大俠廢了武功的魔教頭子。
現在估計又多了一條——因為不敵美人計而失手被擒的窩囊廢。
窩囊,确實是太窩囊了。
我惆怅的撓了撓頭。
三天前的圍攻來得聲勢浩大,去得也令人措手不及。
那日衆目睽睽之下,敵我劍拔弩張,刀劍縱橫交錯。我剛要帶領一幫弟兄拼死血戰的時候,步青山朗星般的雙目帶着點意味不明的複雜眼神看了我一會。像是被吸進了浩瀚的星河間,我眼前隻有華美的銀漢和那長身玉立的人。
我想起了當年他和我一起偷了花落釀的竹葉青,溜到屋頂上看星星。我摟着他的脖子,醉醺醺地蹭着他的衣服領,一邊嗅着清爽的皂角香氣,一邊手還不老實地往他領口裡摸。
那時他也是這樣的眼神看我。
我的腦子一時有點不聽使喚,一句來不及收回的話脫口而出——
我跟你們走。
到現在我都記得花落和千重臉上恨鐵不成鋼的恥辱表情。
我聽見千重低聲跟我說:“教主,我們原先不是這樣計劃的……”
三個月前我和花落以及幾個峰主千挑萬選了一個長相和氣場都毫不起眼的教衆,正要在下個月昭明樓招收新一任弟子時将他送進去作内應。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我也沒想到我的腦子在面對步青山的時候已經壞到這個地步了。
但是身為教主我須得保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氣度,以振我教之威。
我在身後悄悄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稍安勿躁,一切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一面鎮定自若地對一幹人等道:“本座可以随張樓主回昭明樓小住,可你們也要遵守承諾,不侵我婆羅教一寸土地,不殺我教中一名弟子,不然本座一定魚死網破。”
于是……我在大庭廣衆之下被封了内息,套上了鐐铐,一路牽着進了這個鐵皮馬車,鐐铐那頭拴在了車廂壁上,随着道路起伏“桄榔桄榔”響個不停。
我透過方寸大小的栅欄窗口,望着馬上那道象牙色的身影,内心十分愁苦。
白覆舟啊白覆舟,你可真是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疼。
兩年前撿到步青山的時候,我并沒有意識到正邪之間的沖突已經到了一點即燃的地步。
直到半年前我被步青山斷了手筋,我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并不是我躺在登雲峰後山的茅草屋裡曬曬太陽吹吹風,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就不會來招惹我。
原來不管我做了什麼或者沒做什麼,“十惡不赦”這個詞永遠都可以用來形容白覆舟。
我煩躁地抓了把自己的頭發,半晌又有些洩氣地“咚”一聲靠在車壁上。
外面瞬間傳來叫罵:“安分點!還以為你能翻雲覆雨呢?這可是黑水沉鐵,姓白的你休想砸開!”
瞧瞧,什麼叫虎落平陽,連聲魔頭都不叫了,真是不把我放在眼裡。
不過我有個毛病,看别人不順心,我就開心的很。
于是我拽了拽手上鐐铐,又是一陣“嘩啦啦”,再把它們貼着車壁來回磨來磨去,“刺啦刺啦”的聲音像是拿把刀鋸在人腦子裡,别提多難受了。
馬車外那人忍不了了,大吼一聲:“姓白的我跟你拼了!!”
“何事喧嘩?”一如即往的低沉又略喑啞。
聽見這個聲音我制造噪音的手停了一瞬,繼而用更大的力氣發出更難聽的聲響。
步青山似是對那弟子說讓他去前面,自己留在馬車邊察看。
“白覆舟。”我聽見他道。
我沒理他,對我手頭的活計樂此不疲。
他那頭卻安靜了,我仔細聽了聽确然沒什麼動靜,心頭不由劃過幾絲失落。
又叮鈴哐啷一陣,我自己也覺得有些無聊,便停了手中動作。
“消停了?”不一會步青山的聲音就從車外傳來。
我把手上的鐐铐翻來覆去看了許久,确定以我目前的功力掙脫不了,才答非所問道:“步青山,你說當初我為什麼沒在山腳下一掌拍死你呢?”
他半天沒說話。
我也沒指望他答,自顧自笑道:“或者你把臉劃花,我大概看都不會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