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武林紛雜,大大小小門派之間一直明争暗鬥,直到二十年前才稍微齊整了些。
淨心觀作為天下武功出處,一直處于至高地位,然現任觀主慈惠大師頗為出塵,輕易不理俗世,派中弟子也大多同他一樣,潛心修習。
芙蓉山莊與易水宮兩派不對盤許久,蓋兩派祖師爺之間曾發生過一段情,但後來不知怎的反目成仇,各自創立門派,前者隻收女弟子,後者隻收男弟子,且一見面就是一番唇槍舌劍。
雲中洲以輕功見長,行事潇灑飄逸,平日裡神出鬼沒,不知不覺間發展壯大。
昭明樓乃劍宗大派,随着近幾年少林淡出武林,其更是網羅天下武學奇才,隐隐有引領江湖之勢,此次圍攻也是由昭明樓主總領。
老大嘛,總是比手下小弟沉得住氣。比如此刻我面前的張老頭甩了甩拂塵,面色淡然,說的話卻擲地有聲,“白覆舟,我等為匡扶道義而來,你若現在悔悟,肯随我等回去,我等未必不會留你一條生路。”
瞧瞧這話,多麼地冠冕堂皇!再加上這一臉正直,我若是單純善良之人,也許就信了。
可惜我不是個好人。
我往椅背上一靠,掏了掏耳朵,“張樓主,本座敬你一聲樓主,還是看在你徒弟的面子上,不過你方才這句話,讓本座不是很高興。”
我暗自掂量了一下。五大派在議事廳的約莫七八十人,前山二三百人,山腳下還有五百人。而我教衆大多遍布各地經商,此次我也并未将他們召集回來,總壇加起來一二百人,單憑人數确實沒什麼勝算。
若非半年前的舊傷未愈,這些人在我眼裡不過揮揮手的事。莫說攻進議事廳,就是登雲峰他們也休想進來。而他們挑這個時機攻上山,無疑是步青山的功勞。
半年剛好,不長不短。若是早了,教中草木皆兵,守衛森嚴;若是晚了,我傷勢痊愈,再難攻進。
唉冤孽啊冤孽。
我白覆舟上不畏天下不懼地,區區五大門派就想讓我投降,簡直是癡人說夢。即便我現下實力不敵,誰說我就隻有投降這一條路可選?
我伸了個攔腰站起身,堂下諸人紛紛拔劍出鞘。我朝堂下一笑,“諸位可知,本座身為婆羅教第二十二代教主,随時可以為我教獻身。”
所以說魔教教主是個高危職業,這不,我就要準備英勇就義了。
“這議事廳的下面,可全是火/藥。”
此話一出,所有人面色一變。
我滿意地走到金絲楠木椅後面,取下牆上一節火把搖了搖,在堂下高呼中道,“所以今天,要麻煩各位正道大俠,給我這個瘋子陪葬了。”
議事廳的大門“轟”地合上。
我舉着火把一步步走下台階,無視朝我圍過來的正道人士,徑自走向張玄陽,“怎麼樣張樓主,本座這招請君入甕,還是跟你徒弟學的,學的不錯吧?”
張玄陽臉色有些發白,他此前派步青山來我教中卧底,确不是什麼光彩之舉。
邊上雲中洲的弟子眼睛滴溜溜直轉,看樣子是在尋找新的出口,好在第一時間迅速撤離。
我好心提醒道:“這位小兄弟,你别看了,議事廳隻有一道玄鐵門,除非你有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不然是不可能出去的。哦對了,窗戶本座也讓人也已經提前封死了。”
他臉色有些灰敗,許是覺得自己命快到頭了,索性抽出腰間玉笛指着我大喊:“魔頭,你耍陰招算什麼本事!有種,有種我們真刀真槍地打上一場!”
“原烨!”他話音剛落就被邊上長輩喝住,生怕我拿他雲中洲開刀。
我倒是很欣賞這位沒什麼腦子的少年,已經很多年沒人敢和我叫闆了,有點寂寞。
這時,從我進門就沒出過聲的淨心觀道士突然開口了。
“白教主,即便你不在意我等性命,卻也該顧慮你教中弟子,一旦此地坍塌,無人能幸免于難。”
他說此話時面色悲憫,像是真的在為魔教中人考慮一般。
唉他們正道人還是太天真。
都說了我們是魔教,魔教中人腦子大多都不太好,怎能以常理揣度?莫說我隻是炸個議事廳,就是把整座山都炸了,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果然花落領着一幹教衆面無表情地開口,“我等唯教主馬首是瞻。”
道士的表情很好看。
議事廳中已經有些混亂了。正道中人攻上山來,自然是做好了流血的準備,可戰死和被炸死,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死法。前者英勇無畏,後者任人宰割。
各派老大并門中長老情緒尚還穩定,隻是年輕的弟子們已經慌了起來。
誰也不想被炸個死無全屍。
我望着張玄陽,手中火把不時有火星掉落,引起陣陣驚呼。
他和我對視片刻,終于軟了語氣道:“白覆舟,你何至于此?這樣吧,隻要你束手就擒,我們可以饒了你教中其他人性命。”
我被氣笑了,“張玄陽,現在爾為魚肉,我為刀俎,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下一刻我猛地湊上前,死死盯着他,“你們個個惜命,而本座從不畏死。你們想赢我?做夢。”
他閉了閉眼,片刻後睜開,問道:“你待如何?”
我起身往回走,把火把交給花落,撣撣衣袖道:“把你的徒弟交給本座,其餘一切好說。本座不但放你們離開,還可以允你三年不踏入中原。”
“教主!”我聽出花落很不贊同,這與我們原先的計劃大相徑庭。
可我依然沒有要悔改的意思,隻目不轉睛盯着張玄陽。
他厲聲道:“不可能!我絕不可能把青山交給你!”
我聳肩,“那就沒的談了,咱們下輩子見吧。花落!”
花落應聲就要将火把丢向引線。
“且慢!”柳婧和趙晉安竟是同時出聲,後者驚慌對張玄陽道:“張樓主,在下知道青山是你最愛的弟子,我也不忍他身陷魔爪,可如今......隻能犧牲他了!”
“此前青山卧薪嘗膽,重傷了這魔頭,若是把他交出去,他焉有命在!”
“難道你要眼看着這麼多弟子死在火藥之下嗎?”
“不如我們和他們拼了!我等既然敢上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過是這條命罷了,又有何懼?!”
“對!”
“沒錯!”
“和他們拼了!”
我在一旁都要為他們鼓掌了。
我教中弟子在這階上站了半天,隻字未言,真是比這些聒噪的正道順眼太多了。
我有些不耐,用力擲了琉璃盞,碎裂聲換來片刻安靜。我擺擺手,“本座沒興趣打架,花落你直接把火把丢了吧。”
“是。”
火光自空中抛出,留下一道完美的軌迹。天光失色,周遭一切仿佛都暗了下來,隻有這點火光,搶占了所有人的視線。
這一瞬好像很長,我卻看到衆人表情精彩的很。無論平日裡多麼端莊嚴肅,多麼悠然隽逸,在生死一刻總是能露出下意識的反應——雙目瞪大,口舌微張,面色煞白。
所有人都在往火把處去,用上了平生最快的輕功。
可都沒有一個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