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尾扇一輪輪合,龍椅上,岑湜眯眼将前望着。
至衆官拜退,禮樂收止。他忽然将胸死死揿住,圓目劇瞪,另一邊手指欲擡,“纾……纾纾。”
“岑湜!”纾纾扔去手中紙筆,徑撲到他腳邊。
愣愣低頭,岑湜将她直直盯着,看了許久,眸裡漸漸霧蒙蒙一片,胸口忽起伏不歇,嘴角緊抿。
纾纾不敢驚動,默默将他手掌執起,腦中乍然嗡鳴。不知怎地,竟覺五髒六腑化成水 ,哪裡決了個堤,暗暗裡,血肉肌骨都在偷偷流走。
越來越空……越來越空……
她仰着頭,還望着他,生怕錯過什麼,後心冷幽幽風若有似無地吹。
扇子裹着他們,晦暗空間裡,寒意自腳底升起,隻聽岑湜齒關打顫,睫尾快結出冬霜。
待他一字未發,“噗”一聲,纾纾驟覺面門襲來一層紅津津的布,又薄又透,罩她滿眼。罅隙中,恍見他極溫柔地,緩緩地,閉上雙目。
“陛下!”纾纾尖叫,喉嚨似讓剪刀劈開。
整座皇宮,亂作一團。
***
火爐烘烤般的天,光華宮也爐火簇簇。
纾纾涕淚模糊,扯散的襟口點點紅痕,薄衫下冷漬覆熱汗,濕衣貼着體膚,深深淺淺,灰灰白白。
她扣着一雙骨色手掌,根根血管分明。可若裡中淌着燙血,便不該如此沁若晶雪。像冰、像深海,像浩瀚蒼穹,像惶恐無主的心。
“方子呢?開不出方嗎?”她冷靜得如一尊石碑。
太醫署衆官五體投地,默默不言。北貊來的巫醫躬身立在一旁,纾纾瞥了眼,她低下眸子。
轉回目光,那人還在徐徐呼吸,躺在錦被金枕裡,瘦凹臉頰,削肩細頸。風裁似的五官,竟還能端詳出五分矜貴。
纾纾的淚又吧嗒吧嗒往下落,掉在他手背上,她急急将淚拂開,祈盼能溫醒他,“岑湜?岑湜?”她輕輕呼喚。
她早知他是強弩之末,隻是未嘗想,會來得這樣早,這樣突然。心中愧疚難當,愈發想再暖暖他,便不顧旁人爬上床榻。
黛眉将帳簾都放下。
“岑湜?”纾纾跪在他身側。
從頭到腳,他身軀那樣高大,簡直是兩個她一般寬。纾纾思忖,都道寒從腳起,于是便敞開領口将他雙足捂至心窩,一遍一遍揉撫腳背,盯着他臉色。
岑湜從未如此無動于衷,連眼睫都不曾顫動。
她咽了咽枯喉,仍舊不肯放棄。
秋棠換了盞燈,帳子上的影,一動不動,隻有姑娘的手在上下摸索,忽地,她放落雙手,爬到枕邊。
“岑湜。”悠悠的聲又響起,“你的心冷不冷?”
纾纾張開懷抱将他身子緊緊箍住,面頰貼進他胸膛,淚狂流不止。她邊抹邊道:“我不哭,眼淚晾一會兒就涼了是不是?”頓了頓,又綿綿道:“你不是見不得我哭麼?你……你再不醒,我就一直哭,哭得你疼死。”
低低顫顫的哀泣。
耳畔羽毛拂鼓似的微弱響聲,纾纾哭了會兒,收斂罷,聚精會神聽起這聲兒——一下,好一陣歇,又一下。
她敲了敲岑湜心口,悟道:剝開皮肉左不過幾寸遠,若是多震它一震,讓它知道有個伴兒,或許愉快些,能跳得歡喜些。
遂曲起雙指一下下輕擊。
月移星冉,暝霭籠蔽着宮城,此夜,無人敢言。
不知過了多久,秋棠聽到帳子裡飄出一阙歌謠,吳侬軟語般絲絲柔美,調緩韻綿。似莺啼燕啭,恍惚看見煙雨蒙蒙中,泉濺滟光碎,蓮動船橹搖。伊人于渚招手輕揚,唱着這阙曲,煙波染愁,水浸凄憂。
“像不像你娘親唱的?”纾纾趴在岑湜耳邊悄悄問道。
仍是安靜地,隻聞他極細極細的一呼吸。
倏地,一窒。
纾纾記得他呼吸的律動,她慌忙捧起他腦袋,淚于目光先至,晶瑩一顆已滴在他臉上。霎時間身子一輕,忽地直墜冰窖。
恐懼自四面八方張牙舞爪地抓來,攀在她眉上,肩上,撬開她每個毛孔,灌入她筋脈,吞噬她肌骨。
冷,凍結血液般的冷。
她的淚忽然不掉了。抽去精魂似,呆呆伫在那裡。
“像……像。”
好陌生的聲音,她眼珠叮地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