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玢早已自戕,她如今就是辛珍,在籍在冊,生平詳細。
“怎麼了?李卿?”岑湜癱靠龍椅,那模樣,翛然自得。
“陛下,她......”李馳還想指認,手指剛伸,身旁關钜急将他打落,道:“臣乍見舍人,好似故友之子,再仔細一看,不過是五分相像,認錯了,想必谏議大夫也是。”又連使眼色,“李兄,您再瞅瞅?”
李馳為人耿直,剛正不阿,一本大巍律倒背如流,從來對事不對人,最喜直言不諱。岑湜提他專掌議論,本該恰如其分,此情此景,實屬為難。
他是直,但不蠢。關钜的暗示如此明晰,可自身脾性曆來生硬,叫他住嘴,愣是不行。
“陛下,此女子可是......”李馳憋紅了臉,話未說完,岑湜霍然起身,黃袍掀飛,力道之大,全不似重傷之人,一改往日怏怏姿态。
他冷酷一張臉,豎眉橫瞳,戾色像撞破了衣衫,叫嚣着朝台下吼去。
“你說什麼?”岑湜降身而下,步步重踩,走至李馳跟前,背手立定。
君王自有氣度,他平素溫和,不與臣下過多争執,但威儀時存,四個字分明是問,卻不容置疑地否。
一眼凜然森肅,再看欲奪魂魄。
李馳身量偏偏矮小,擡首望之,一腦門的汗已滲了出來。
岑湜轉而發笑,卻像沒了肌骨,硬生生扯着薄唇,輕将手往他肩上一放,歪頭,道:“李卿,瞧仔細否?”
卻不讓路,他高大身軀阻擋視線,李馳當真要辨,身一動,頭頂便降來一聲慢悠悠的——“嗯?”。
登時腿腳發軟,罩門似的捆住他喉口。
“臣不敢!”李馳猝不及防匍倒在地,連聲高喊:“臣不敢,不敢!舍人容姿仙貌,微臣認錯了!”
岑湜仿似滿意,窄眼将他觑了一道,慢慢轉過身來。
纾纾一背心的汗液,投去目光,他溫柔微笑,俏皮對她眨了眨眼。
李馳仍在驚惶,觳觫不已。
此刻纾纾淡然朝衆臣點頭,馬上得到回應,無一人再以輕視待之。
***
“大理寺的留下。”岑湜揉揉腦筋,瞥見纾纾站在一旁,懶洋洋擡手招了招。
她挪至身側,指尖按住他颞颥穴。
“微臣大理寺丞郭伏枥,拜見辛舍人。”郭伏枥再跪。
按理,他一介寺丞,從六品,不應出現在此。隻認出纾纾那一刻,豁然開朗。雖不解她到底此前是何身份,但看長官關钜的意思,不好惹,相當不好惹。
“寺丞請起。”纾纾笑道。
他直起身,退至一旁。
早前餘有慶請他與一衆重臣觐見,沒得吓出膽,差點以為要一命嗚呼。
“寺丞别來無恙。不過話說回來,你這一拜,我倒受得起。”邊說着,纾纾低頭與岑湜交換眼色,詢問力度。
他輕輕耷了耷眼,算是認可。
“多謝舍人提點,陛下恩澤,微臣惶恐。”郭伏枥已明白自己莫名擢升、調任京城緣由。
沒想到年紀到此,還有這等鴻運。
“當日那遊醫毒童案,你最後怎麼辦的?”
郭伏枥對答如流:“仵作驗屍,童子乃氣門堵塞,窒息而死,遂遊醫無罪。但他坑蒙拐騙多年,證據确鑿,臣以詐騙勒索之罪定了他,已按律伏法。至于那對夫妻,臣念其貧苦,又事出有因,隻是口頭告誡,便放了。”
“很好,謝寺丞了我一樁心事。”
“臣,僭越。”他又退了下去。
岑湜聽完兩人叙舊,拍拍她的手,原位換了換姿态。好一派懶散,毫無方才咄咄逼人架勢。
他閉眼揮了揮袖,關钜立即走上前來。
纾纾不明就裡,隻聽他低聲道:“陛下封賞辛舍人的旨意剛出,定王那頭就派人往宣城、濋州、珀耶三地出發。若有人證,而今應該已搜羅到了。”
這是......
纾纾疑惑朝岑湜望去。
他翻開眼皮,垂頭執過她的手放進掌心,“截住,但凡有一人進入京城,你屍骨無存。”
心髒劇跳,纾纾醍醐灌頂。
定王陰魂不散,原她行蹤一直有所敗露!
“請舍人放心,臣定當竭盡全力。”關钜說道。
聰明人,糊塗語。
郭伏枥筆直立着,心下了然,不論願不願,此日開始,自己已經站好了隊伍。
午時三刻,饑腸辘辘,擡袖擦了擦汗,天空一碧如洗。關钜與郭伏枥一道出了宮門。
幾層磚牆相隔,數裡外,順安宮行來幾列粉色貴人,不時有孩童嬉鬧聲。
岑湜同纾纾用過膳,就這樣堂而皇之牽着她走在宮苑當中。
餘有慶跟在後頭眼珠子都快瞪出花,沿途婢仆不敢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