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事畢,诃摩谒發出告示,大意是河神恩準,來年豐貢厚禮,必保運河開鑿順遂平安。衆人無駁,他的聲望也一漲再漲。
念及纓纓應已臨盆,一年未有通訊,罕羅國近況不甚明晰,纾纾邀莫偃戈飲茶詳詢。
“消息說生下一位王子,母子平安。”
“果真?”她欣喜不已。
“是,至于其他......”莫偃戈搖頭。
約摸是名分待遇之事,纾纾倒不在意。纓纓連孩子都能舍了誓要回國,又怎會糾結這個。她們,如出一轍。
“我得去懸平鎮接她,不日啟程。你可與官家商量出對策?”
“使臣已在路上,屆時在關上接诏。”他露出愁思,不住磋磨杯沿。
是秘密和談,迎回薛璘,抑或兩國開戰,拉扯局勢,她也猜不準岑湜的心。
“京中可否太平?”
“宗室那邊大勢已去,黎王死後越發崩潰,朝裡如今大半忠臣浮面,定王強弩之末,官家倒不急趕盡殺絕了,也好留後世一個佳名聲。”
“後一句是你推測?”纾纾舉杯敬道,杯镯相扣,叮當脆響。
莫偃戈抿嘴思量,複釋懷一笑,“他那人,猜不準。你說他仁慈,可知當初回京之後,張澤啟一家滿門抄斬,連同污你鬼怪附身的一幹人等,也非要掘地三尺,一并殺了?”
她心肉受驚,猛地一跳。
從未識得岑湜竟是這般行事作風,分明放過自己那麼多次,宮裡姊妹也都一忍再忍,張澤啟隻是散布淑妃之死的妖惑謠言,何至于?
“牽連甚廣?”
“近千人。”
纾纾捂住鼻口,忽覺反胃。
莫偃戈忙遞手握她,安撫道:“也不全是真的,半數都是我找的替死鬼,哪兒有比這還好的借口清理宿敵?”說完挑眉譏笑。
她立即會意,裡頭公私摻雜,折了不少宗室耳目罷。半晌,好奇問道:“這是他的意思,還是你......”
“當然是我自作主張。”莫偃戈挾了一隻杏幹放進嘴裡,“你不是說我們頗有默契?我可是因為你,徹徹底底把自己交予他了,駱将軍不在,這髒活兒誰上呢?”
纾纾聽語滿腹愧疚又湧上心頭,他原是那樣一個光明磊落的君子,如今也學去奸詭伎倆,明媚少年郎終拖累成個狐狸崽,都怨她。
不,都怨岑湜,一個個接近他的都随他寡廉鮮恥了。
纾纾冷哼一聲,“人并非如其名也。”
包袱還未收拾好,诃摩谒已聽信趕了過來。
“你當真要走?”他拖着她手臂央求,前幾日那傲然四顧的臨城風采已蕩然無存,活像隻毛茸茸的狸貓。
“阿姊有難,我不得不去。”
他撅起嘴,“又來的哪個阿姊?我早知表兄是假,莫不是诓我?你都哄我多少回了?”
“真真切切,親阿姊。”纾纾拂開他手掌。
岑湜未有明确示意,想了幾日,她也略起焦躁,柳眉一皺,诃摩谒頓感不妙。
“你......到底是誰?”他垂落雙手,眼神忽黯。
纾纾方察失禮,趕緊扭轉眉目,緩聲道:“是我着急了,你莫介意。”仍想執手寬慰。
诃摩谒卻側身躲避,厲色诘問:“同你講過多少次,欺我瞞我都罷了,隻要你真心憐我、疼我,不過硬逼自己心寬些,憋悶憋悶習慣了。可這是什麼時辰?”他滿眼通紅,幾欲哭出來,“你就要走了,不知去向,不明歸期,抛下我不管了。連個真名都不願透露......”說着說着指責又冤成一腔委屈,垂眉耷眼,嗓子黏不開似的,“我上哪兒找你去?”
嗚嗚兩聲,原作勢要憤而離去的腳步,這便難過地往桌邊一坐,别臉抽泣。
纾纾知道他是在使性撒嬌,原先也會,隻不過不如此做作,這是真曉得自己已打定主意,沒有法兒了。
她歎了口氣,将他頭頸攬進懷中,“前途危險,我有許多身不由己。與你相遇、放縱一次,風花雪月,是我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就算我自私,隻管利用你,哄騙你,到底傷了你多少心,迫了你多少回,數也數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