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日間,纾纾眼看或老或幼,或男或女的僰夷人來甸司主屋“打探”、“抱怨”,細細算來,竟真有過半數想去山下過好日子。
诃摩谒既不反對,也不應承,避重就輕,搪塞過去。
第六日,駱昀徵去而複返,仍舊帶着幾名士兵。
兩人竟同坐喝起酒來。
“這是甜米酒,不醉人。”他倒滿一杯。
部落裡但凡有米,肯定是當主食吃,怎麼會拿來釀酒。诃摩谒抿一口,清香甜爽,眼眯成一條縫。
“表兄此行何事?”他開門見山,随纾纾稱呼。
“我借你幾個人可好?”見诃摩谒疑惑,又道:“漆,我替你送,人都在外頭,一次就能辦妥。”
這倒稀奇,猜到他有後招,纾纾腆笑着問:“有借有還,表兄打的什麼主意?”
“你看看,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了不是?”駱昀徵正襟危坐,“須知,咱們當初叫柯溫來,便是讓他見證此崖頂還有遺世的僰夷部落,傳統未棄,信仰未除。他親身在此生活過數十日,不用我們安排,如今珀耶城傳得沸沸揚揚,不少老人也還記得祖輩的零星傳說,正鬧着要迎回甸司做首領!”
纾纾聞言欣喜,這本就是計劃之中的事,沒想到如此順利,想來那場神秘恢宏的葬禮正中柯溫心竅。原這人選也是駱昀徵挑過的,柯溫祖上傳醫,曾做過僰夷王族的專用醫師,遂從王室秘辛、民族嗣息之間有耳濡目染的宗儀雜聽,再有眼見為實,他又因醫師地位,在城中頗有人望,如此即可水到渠成。
扭頭一看,诃摩谒卻緊皺眉頭,無奈将她望着。
纾纾終是忍不住,急道:“你到底為何不允,總該有個理由?如今部落裡的人也不再是銅牆鐵壁,隻要你一聲令下,他們有了住所,還有陛下優厚待遇,你帶領僰夷人自治這塊領土,讓他們慢慢謀生,安居樂業,不好嗎?”
“我......”诃摩谒百般難言,糾結半晌後,徐聲說道:“我在祭壇舉行的繼承典禮上,當着所有人的面,對着曆代先祖發過毒誓,一,絕不娶你;二,絕不帶領部落下崖。否則......否則整個部落中人,粉身碎骨,身首異處。”
倒吸冷氣聲,纾纾不禁捂住嘴巴,老甸司竟有如此惡毒之計?
“所以我想,敖多奎和達因的死,是不是祖宗之靈也......”诃摩谒悲從中來。
駱昀徵慢慢斂靜神色。
纾纾定定心神,細細苦思。
片刻後,她直覺斷定,若非有難言之隐,奶奶絕不會做出這般事宜,當中必有蹊跷。可這線索又在哪裡?
“不着急找原因。”駱昀徵點她,“不如我們先尋破局之法?”
“何以破局?”她反問道。
三人沉默不語。
信則有,不信則無。部落裡的人向來信奉祖宗神靈,他們并非忘記誓言,而是誘惑面前無法自持,但一邊又忌憚,所以不敢聚集起來向诃摩谒舉崇下崖之事,偏要私下偷偷來探口風。若是大家都願意,那就随波逐流,死也死在一起,反正誰都不能出這個頭。
這就叫烏合之衆。
“你不能主動開這個口。”纾纾忽而握住诃摩谒的手。
她終于明白他一直緘默不言的原因,經他口說,不是違反誓言的無信之徒,便是覆滅部族的難贖罪人。
“我知道,可眼下......”他眸中流露出卑微怯懦之意,少見地不避駱昀徵。
“這樣,我先替你送漆。”駱昀徵沉吟道:“你的腿傷還需兩三旬,此事不急在一時,珀耶城的輿論聲勢,我們來替你造,正好也需要些時間。慢慢想,總會有辦法。”
他站起身,忽又接道:“你發誓時,說的是不帶領部落下崖,但出去幾個總是可以的吧?若是他們能平安回來,能否算破除此咒?”
纾纾露出一絲喜色,“此法可一試,要消弭懼意和迷信,事實勝于雄辯。”
“好是好,可誰會願意?”诃摩谒無奈搖着頭,“若是我能走,定當頭一個......唉。”他長籲一氣。
此事便耽擱下來。第二日,駱昀徵拿走诃摩谒與漆寶齋的契書,攜漆離去。
八月盡,崖上風光如舊,未現入秋征象。
刻意留下鹿骨,纾纾熬了骨湯端與诃摩谒,“表兄心細,特帶來姜蒜,你嘗嘗,不腥。”
部落裡的人吃肉,或烤或煮,以湯滋補的法子少見,诃摩谒吃不慣。他皺眉試了一口,咂嘴品嘗,片刻後微微一笑,“好喝!”
暗暗松下口氣,纾纾拿出針線,煞有介事紮起棉布。這還是奶奶在世時她開始做的,到現在還未完工,女紅确不是她之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