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山涉水兩日,二人從山洞走出森林,走到輿圖有标注的路徑上。
林子裡許多馬踏人踩,或是砍柴燒火的痕迹,纾纾說道:“可能是來找我的。”
朵圖語氣中帶着點羨慕,“你表兄待你真好。”
“是啊。”她微微一笑。
若不想暴露他們身份,隻能用“羅昭衍”與邝攸的那點交情借珀耶城的守軍,茫茫群山中,如何能找到她。
算算日子,已經七月中,不知鄭繁和莫偃戈是否在路上。
轉了個彎,纾纾指着前方道:“看那蠟燭梗兒,是邝攸将軍祭拜你們父親的地方。”
朵圖眼睛一亮,慌忙跑過去撲通跪倒,頂額抵地,磕了三個頭。她看不出悲傷,起身時歡天喜地,跳躍着挽住她手臂,“多虧你,我原先都覺着沒我爹這個人,總算有點眉目。”
“有機會我介紹邝将軍給你認識。”纾纾拍拍她的手,“現下珀耶城查得嚴,你可能進不去,我帶着過所,先行一步,找到表兄再去尋你。你就在城門口的腳店歇着,知道了嗎?”
“好。”
纾纾從包袱裡掏出一粒碎銀子遞給她。
舉目眺望,珀耶的防禦好像更牢了,城牆上持戈的士兵戒備警巡,巨大的番旗迎風飄揚,映着紅日,像血一樣。
回頭看見朵圖已坐在草棚下喝水,纾纾踅步向城裡走去,前頭隻有兩三人待檢,比上次來時更為冷清。
她想着先去衙門看看,還未下值,駱昀徵或許在那兒。
剛走到竹屋門口,當值的小卒見她面龐,先是疑惑,旋即張大嘴驚恐叫道:“鬼呀!”
奇了,她怎麼就成了鬼。纾纾低頭将己身一打量,邋裡邋遢,褲腿髒污,襟前袖口盡是泥灰。她趕緊走到庭院裡的水缸前彎腰一瞅,不妨也“哎呀”悔叫一聲,遂捧水把臉洗淨。未及整鬓,竹屋内快步走出一人,正是邝攸。
他定眸一看,驚喜道:“果真是辛娘子!”剛伸手想細查,忙縮回去,扭頭對衙役吩咐:“快快快,去東街請羅參軍。”
纾纾從容做禮,道:“敢問将軍,我走丢這些天,表兄還好嗎?”
“哪裡好呀?”邝攸隆起眉頭,愁色道:“羅老弟說你在山林失蹤,急得發瘋,為向我借兵搜山,差點跪下。都說你掉入懸崖屍骨無存,他不信,三天兩頭往山裡跑,人瘦了一大圈。昨日我命他去東街查訪戶籍,不得出城,這才消停。”
“謝将軍告知,我有要緊事找表兄,今日替他告假幾個時辰,可行?”纾纾耽一副歲月靜好模樣。
邝攸瞅她這一身也算是死裡逃生,揮手道:“去吧,回家好好理理。”
“謝将軍。”
往東街去的半道上,路旁更加冷清,人影寥寥。纾纾隔着百步便看到駱昀徵急沖沖往這邊跑,當下站定,等他靠近。
他确實清瘦很多,衣裳迎風一鼓,空落落的,臉被西南的日頭曬得又紅又黑,眼神疲憊,盡顯憔悴。
“娘......”駱昀徵氣喘籲籲停住腳步,眼中劫後餘生般的感動和酸楚。
險些叫出娘娘。
纾纾摸摸鬓角,朝他粲然一笑,忽彎腰行出大禮,将頭埋得低低的,“小妹謝表兄锲而不舍尋我蹤迹,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駱昀徵一愣,片刻後,接過她雙肘擡起,“為兄慚愧,沒有護你周全。小妹不怪罪已是萬幸,怎能受此大禮?”
她直起身,頰邊一抹調皮笑意,“終于是你小妹啦?”
他又是一怔,哭笑不得。
“回家吧。”纾纾轉身引路。
駱昀徵在後頭落了幾步,看她步态輕盈,到底放下心來。
久不見這小院,纾纾竟有些陌生,重新顧念一遍,收拾得幹幹淨淨,像沒住過人似的。
駱昀徵将門窗合好,推她入座。
曉得他有一籮筐問題,纾纾喝水止渴,深吸口氣,将這些天的所見所聞娓娓道來。
他聽得表情變換不停,時憂時舒,時恐時傷,最後聞她下山目的,皺緊眉頭,焦慮地長籲一氣。
纾纾知這段與诃摩谒的意外情緣讓他左右為難,可現下一刻不得耽誤,于是沉下聲音,誠懇勸道:“我本欲在見到朵圖之後就離開,雖一面是舍不得他,但更重要的是,官家的籌謀。”
她細察駱昀徵臉色,還算平靜,又接着說:“按老甸司的意願,她是萬不可能帶領部落下山,所以我才推波助瀾。诃摩谒不像那些一輩子從未下過懸崖的愚民,他見過如今世道,也懂得再抱殘守缺隻是反受其累,他隻是需要一些時間去接受,該如何放棄過去堅守近百年的傳統。”
駱昀徵凝眉苦思。
“我今日見珀耶城死氣沉沉,再這樣下去,遲早出大亂子。”
這句他無不贊同,道:“以前也不是沒推舉過首領,僰夷人都不服,沖進王宮将人打得半死。再拖,暴動起來确實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