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纾将拳握得發硬,恨不得照床闆錘爛。這對狗男人,什麼時候勾搭上的?
“我還沒說完!”莫偃戈不肯接杯,“又利用她心善,搭上德妃,走通少府監揭發的路。她是真聰明,三下五除二就讓你教會了,後頭崔萸琴......”
有人使勁清了清嗓。
他的話語略一滞,“後頭崔昭儀的事,不用你說,她擅自行動救下,倒正中你下懷,全盤皆活。”
萸琴妹妹升品級了?纾纾心内一喜,轉念又不忿起來。救下崔萸琴本是她和卓憐袖自作主張,并未有他半分授意,可他相機而行,利落幹淨就将事情圓滿辦成,好一個才思敏捷、順勢而為。
“我倒情願她未做成這事兒。”岑湜将杯子一敲,威脅道:“你到底喝不喝?”
莫偃戈這才接過茶盞仰頭一飲而盡。
“就因此事,她前後一聯想,怕極了我會兔死狗烹,琢磨出遠走和親這招。氣煞我也。”
“活該!”莫偃戈咬牙切齒,“所以你就将她禁了足?若無薛璘失蹤,逼出她血性,你待如何?鎖她一輩子?你明知她不是籠中雀,一時無奈才入你那圍城。用小小順安宮磨她性子,要是弄巧成拙,傷她心神,這輩子就廢了,你懂嗎?”
他齧齒将最後三字從舌尖擠出,隐隐一股痛意,又有诘問之氣。
岑湜低下頭,默默不言。
纾纾蓦地想起宮裡那架秋千。繩索結實,吊在梧桐最粗壯的枝桠上,用着最不易腐的木料,最防水的漆。
那曾是她唯一與外界聯通的東西,能蕩得很高,看得很遠——孔雀台、瞭望塔、鐘鼓樓、廣濟寺、公主府。
還有藏經的佛塔、巍峨的城門、雍容的百花園、平靜的太清池。
當然她最常看的是兒時悠閑遊探的河畔,遠處綿延起伏的山巒,天際或舒或卷的雲彩,還有平原上阡陌縱橫的人家。
她也是慢慢地,才找到内心最想停駐的地方。想遍曆河山,坐亭觀雨、望峰息心,或是累了、老了,與最愛之人山栖谷飲,枕流漱石。
纾纾想着想着便有如甘泉在喉,蜜糖抵舌,遂口心甜美,兀自躺在床上盈盈發笑。
爐中香氣漸淡,冉冉煙綢忽一跳,細如發絲。
岑湜揭開鎏金爐蓋,添上幾根香木。
“大夫說她累極又虛弱,在香中加了幾味凝氣安神的藥,能睡得更久些。咱們說正事。”
莫偃戈用手指叩了叩案幾,緩聲道:“京中可有動靜?”
“我離京是為引蛇出洞,隻有我不在,這‘破綻’才能誘他們主動出手。确有不少人上鈎,左相他們在盯着,應是無礙。”
左相?前太子太師左清維。纾纾記得岑湜背後那條傷疤是為救他而受。
“那你這番前去濋州城,留她一人在此,也是引蛇出洞?”莫偃戈又生怒意。
話題回去了開頭,纾纾豎耳細聽。
“怎麼會?我答應她不會再對她用計。”岑湜也急躁起來,語速加快。
纾纾心道:你們此時此刻就在對我用計。幸好她提前清醒。
莫偃戈将頭一擺,無奈歎道:“怪我。此前為免打草驚蛇一直不曾管轄過城防事務,甫一将魏彥韬抓住,又急去濋州斬草除根,這邊防務未曾打理清楚,怎知裡頭混進去這麼多奸細。”
岑湜略略颔首,也頗有自省,“我不該聽她的話,留表兄在這裡或許能早些率軍馳援。至少,不會讓她親手殺人。”
纾纾聽到這裡倏地全身一顫,腦中恍然回閃昨夜那幕:人體落地後,鬥笠翻飛,一雙驚愕不甘的眼。
紫衣......
她心尖一絞,竟險些喘不上氣。
“此事莫要再提。”莫偃戈斷然道。
兩人緘默了會兒,似在思忖。
半晌,他續道:“細想,應是長久以來斷斷續續混進來許多細作。我行軍大司馬之職隻有關上抗敵之權,并無管轄鎮裡城防的權利,且是臨時之官,節度使遠高于我。若無罕羅之危,咱們斷不會知道各地節度使權利已擴充到如此地步。”
“我登基不久,内閣無人,中間官員欺上瞞下,能度過此等危機,多虧你。”岑湜淡然道。
莫偃戈沒有對這席感謝有甚回應,食指卻将眉心揉了揉,“過去我學習兵法,多是以攻為主,對僰夷經驗上也應用更頻,并不擅長守一城之安危。此事倒提醒我。”
好似聽到什麼有趣的,岑湜釋然一笑,支肘将頭一撐,悠閑調侃,“莫将軍少年英雄,意氣風發、自信不疑,也會有這般懊喪之時?”
“陛下就不曾有?是誰苦苦哀......”
“好好好,将軍稍安勿躁。”忽有一手掌伸出阻他面門,緊接着惜歎。
随後淺淺低笑聲。
纾纾竟一時沒分清是誰。
少傾,莫偃戈道:“對了,鄭繁,您覺得如何?”
“他倒是個人才。”岑湜抿下口茶,幽幽道:“及第登科,安是無能之輩。”
“若不是他藥倒廬店那幾個人,纾纾可能會在城門口就被劫走。溫圻就差一步。”
“是。”
原來還有此節,纾纾欣慰。那藥是她給鄭繁的,自從葛家驿後,這是第二次使用。若劑量小,便如楊岘一般暈一晚,若大,可奪人性命。在自己身邊這麼久,她怕有人盯上鄭繁,遂予他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