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湜垂眸一忖,微微笑道:“這才是我大巍男兒應有的高遠志向,他青春正好,早生晚生,或許都未有這個條件。若我能保大巍十年後人丁興旺、倉廪充實,有生之年必實現他之所願。”
“好。”纾纾握住他雙手,心中欣慰,“得此大将乃陛下之幸。”
岑湜輕歎:“在下慚愧,我野心不大,守此疆土,百姓安居樂業,已是我最大所求。”
“那正好。”纾纾念頭一動,“巧月家似有冤情,也關乎朝廷稅賦,你審魏彥韬時記得多問幾句。若要證人,請溫圻去她家即可。”
“纾纾大才。”岑湜挑眉長笑,“我得你輔佐也是三世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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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午後難得閑暇,兩人同眠小憩,纾纾忽夢見大雪紛飛、紅籠爆竹景象,想起不久後即是年關,卓憐袖此時怕已經張羅起來,各宮都在等着臘賜添福。她倒是想起一事,急叫岑湜起身。
自從罕羅回來,楊氏兄弟被安排巡護司馬府,兢兢業業,未有懈怠。
兩人聽召而來,立在院子裡等纾纾發話。
她身子沉,岑湜搬過一張榻安頓好,便坐在一旁吃茶。
“之前,我與你們兄弟倆的君子之約,還欠着沒有還清,眼下能主事的人來了,今日便把你們的事結清。”她意指岑湜,“這位你們也認識,是上京來的高官,他人脈頗廣,已替你們問好,若是想回家過年,抓緊些,年前也能把戶籍的事辦妥。你們看,意下如何?”
楊屹聽後一言不發,楊岘見兄長沒有動作,也沉默站着。
這陣子觀纾纾與人來往,他們也沒弄懂夫人到底是誰的情人,現下好像又換了,似乎比莫将軍地位更高。
楊屹在心裡計較一番:雖得了五十金能安穩過上十年好日子,但夫人既有替他們兄弟更換奴籍的本事,此俊美男子又是官家派下的人,背後勢力必定雄厚。欲求一生榮華富貴,不如賭上一把,拜個好碼頭。
他彎膝一跪,嘶啞喉嚨道:“多謝夫人,多謝上官。我們兄弟二人若能脫奴籍,皆是拜兩位所賜。我倆是武夫,從前在□□上為各路貴人殺人截貨,隻要有錢,都能辦事。這幾月跟着夫人,吃得飽穿得暖,沒有性命之憂,也不必勞苦奔波,好久沒過過這樣人模人樣在太陽下行走的日子。”
他頓了頓,拉住弟弟撞額一叩,“換籍的事,我們不着急。但求夫人和上官,若是不嫌我們兄弟武功平平,不如就正式招攬做護衛,沒有那等期限,不知夫人是否滿意?”
兩人緩緩将頭擡起,懇切看着階上二人。
纾纾原未想這麼多,隻道體諒他們兄弟在外漂泊,早些放人歸家。經楊屹這麼一說,她倒想起他們曾經的活計,與京中腌臜暗陰之處頗有交集,或許,他們還有另一番用途。
她瞟一眼岑湜,他正閉目養神,似乎事不關己。
“二位請起。我當初與二位結交,也是看你們不似平常殺手,雖為權貴獵金,卻有一副江湖遊俠的義膽。如今我身在司馬府,明處是沒有危險的。按理你們兄弟倆的要求,我屬實辦不到。但......”她揉了揉腦筋,沉吟道:“我猜你們也看得出,我身邊明槍暗箭,并不太平。不是我不相信二位,若真想留下,你們還得幹過去你們擅長的。”
楊屹楊岘多年來在暗處活動,跟蹤、刺探、謀殺的功夫比官府侍衛強得多。纾纾想岑湜雖是秘訪,但陛下不上朝怎麼也瞞不了多久,難保行蹤不會暴露。
“我就直接問了。當初懸賞我的到底是誰?”
楊屹吃驚,“您不是知道麼?”
纾纾歉然低笑,“實不相瞞,我也是耍詐。不過這都不重要了,難道你們還能回去做那賞金殺手?”
楊岘率先搖頭。見此情況,楊屹也隻好實話實說:“當初買家令我們跟蹤的是名男子,後發現此人又在跟蹤夫人您,過宣城時我向買家報過一次消息,他就将任務更換成綁架夫人回京。至于他的身份,雖蒙着面,但我認識,他在道上很有名,經常發布任務,全名王庸。”
這個名字倒從未聽過,纾纾皺起眉頭。
“夫人莫急,此人乃京兆尹張澤啟的管家。”
岑湜将眼微微一睜。纾纾覺察,不動聲色繼續問道:“他以前還發過什麼任務,你可聽說過?”
這次楊岘回答:“我們出京之前就有一次,我記得是在京中散播已故淑妃之死有關的妖邪言論,但這種活兒我們殺手一般不接,也便宜,懶得接。”
竟是他做的?岑湜比纾纾反應還快,騰身站起,咬牙在廊下踱了幾步,豎眉冷眼,顯是氣極。
楊氏兄弟一開始跟蹤的自然是駱昀徵,她逃出宮當日,駱昀徵就從東市賣牲畜的牙人那裡打聽到纾纾購了一匹毛驢出城。爾後一路尾随。楊屹楊岘又跟在他後頭。
如此說來,張澤啟很可能是宗室派的人,藏得挺深,從未聽父親和岑湜提過。
“謝謝告知。”纾纾颔首。
片刻,岑湜站定,又坐回原位假寐。
她重新開口:“我給二位時間想清楚,若想留在我身邊,需得重回月光下做暗衛,也并不如你們所想的毫無性命之憂。但是俸錢給足,換籍的事也絕不拖拉。”
不知宗室的人有無摸到岑湜行蹤,定王雖然草包,但他手下都是他爹留下的幕僚,個個老謀深算,不可能不知道岑湜覆滅宗室派的決心,必誅之。
既然起兵造反尚不成氣候,但暗地裡刺殺并無不可。再者,楊屹楊岘這條單線斷了,說不準張澤啟已在京城重新懸賞殺手尋她,若有兩撥人一同找到懸平鎮......
纾纾沉思之際,楊岘在觀察慵懶坐在廊下的岑湜:玉面修容,閑散中透出一股自命不凡。
濋州的天氣比京城溫暖,此時仍在暮秋,忽一陣蕭索涼風吹來,岑湜右腿微微一顫。他起得潦草,穿得并不厚實。
楊岘突然作揖把額頭磕得嘣響,“在下想好了,就跟随夫人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