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岑湜第一個孩子,但知曉她有孕以來,日夜憂心,恐她在外吃不飽穿不暖。跋山涉水,胎兒又一邊吸食母親精血,她怎會舒順生産。
岑湜五指一張,覆住她肚皮正中,孩子正在羊水裡撒歡,他輕輕撫摸,柔聲道:“寶寶乖,娘親受累,你早些睡,爹爹才喜愛。”
似有父子感應,纾纾覺得肚裡沉穩下去,片刻間孩子就不鬧騰了。
她驚喜一叫:“還是你爹管用!”
這話脫口而出,岑湜笑容一頓,頃刻便暈得更深,他的酒窩很淺,非到此度看不出來,纾纾鮮少遇見。今夜兩隻如同漩渦,牽着他眼眶裡微微濕意齊齊攝進她心底,一股歉意油然而生。
“對不住,當時我也不知肚子裡有......”
她鼻尖一酸,熱淚滾滾垂落,左支右绌,“我,我沒有恨你,出宮也不是......”
“不說那些。”岑湜打斷她的話,眼光柔柔盼來。那雙美豔的眸子亮如攢星,淚也不是,似一汪春水,洋洋灑灑揮潑,心頭情絲澆灌,一根一根蔓延而上。
“你,你不生氣?”纾纾終是撫上他臉頰,骨峰利落,“是路上勞累,還是朝堂事擾,怎麼毫不見豐盈?”
他握住她手腕,反問道:“還說我,你那幾兩肉都掉沒了。”
“孩子吃着呢,不少他一分。”
“我是說他的事兒麼?”岑湜微惱,笑意漸收。
纾纾先是一怔,随後讪讪道:“陛下息怒。”
“你......”
又來了,又來了。她還是不肯向自己流露出真情實意,若非情況突發,她措手不及,每每都是如此冠冕堂皇。
“我不生氣,氣過了。”岑湜輕歎。
起先不是生氣,是盛怒。恨不得親自出城追她回來。那拙劣的手法,以為一道淑妃令牌,一支金簪就能騙過他麼?
回想她逃出去之前那樁樁件件,她忽冷忽熱的情緒,突然失蹤的相思鳥,半夜的一身勁裝,還有卓憐袖、朵圖、崔萸琴偶有奇異的舉動,他早該察覺。
隻是前朝十分忙碌,抽不出一點空閑時間細思。環毓降生那一晚,環環相扣,每一步都算得精準,他在乎孩子,也在乎自己的女人,這是薛玢看得最透的,所以才拿捏得當。
想通不過一瞬,這之後對她的心思每一天似乎都在變化。
他想過發遍全國通緝,找她回來。知道纾纾有孕時,又驚又喜,害怕之餘擔憂更多。後來又急又悔,恨自己不磊落,氣自己太虛僞。最後隻剩無盡眠思夢想。
沈蘋蘋照顧衣食住行細心謹慎,朵圖和崔萸琴若即若離,卓憐袖很好,也有餘力同他商量國政,但隻有薛玢最懂他理想抱負,甚至有同樣的憧憬期盼,有時不必多說,她自然會意。
連同她那些不如意之處,全都忘了,每日思的念的都是她可愛溫柔的模樣,小意溫存也好,撒嬌使性也罷,甚至欺瞞耍詐。眼鼻口心,每一樣他皆想再沾上嘗嘗,毒死倒算。
“你放心,蘋蘋她們很好,你的人也很好,嶽家都好。”
也不知這一片相思成災是否能入她眼,岑湜苦澀一笑,怕她提不起興趣,趕緊把緊要的人都評說一遍。
“謝陛下。”纾纾眉心一松,肩膀軟塌下去,唇色也恢複如常,“沒事就好,謝陛下,謝陛下。”
她喃喃直語,是誠心感恩,看他的眼光都清澈許多,不帶一絲猶疑。
“對了,父親母親可知我真實境況?”
岑湜搖頭,“我哪敢替你說,若你真想隐姓埋名過一輩子,豈不壞你好事?”
纾纾心頭細細一震。她從未覺得岑湜有多了解她,但今夜重逢聽他寥寥數語,好像與從前大有不同,說不上來,隻覺他眉間都坦然許多。
“是,我怕告訴他們反倒露出馬腳,本欲尋到姐姐之後帶她回家,屆時如若陛下發現,什麼罪名我都認了。”
說完這句,姿勢微有不适,纾纾調停身子,岑湜借機一鑽,雙臂一攬将她抱進懷中,兩人倚在壁間,手掌交疊,隔着肚皮一起安撫孩子。
四周暖意徐徐裹來,似曾相識的滋味,她有些倦意。
岑湜聲音愈發柔軟,“若我從未發覺?”
懷中人身顫動,“那就隐姓埋名,了此餘生。”
似乎意料之中,他低低輕笑,不是質問,像是自嘲:“薛玢,哪怕有一刻,隻一刻,你在意過我麼?想過心甘情願同我共度一生麼?”
“什麼?”纾纾恍然回頭。
岑湜側首凝視着她,雙瞳低垂,眸裡光彩透過睫毛像覆了層霧。
他竟能問出這句話?這還是岑湜麼?那個無數次設計于她,将她推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