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雲潛流,盈輝遮蔽,屋内徹底寂黑。
翌日婚典如期舉行。
巧月扶着纾纾在罕羅都城的大街上看禮車儀駕遊城,她雖無法去宮内正殿上觀禮,但與民同慶并無不可。
“這場面比起芙央公主出嫁可真雲泥之别。”她低聲搖頭。
雖也是張燈結彩,鼓樂喧天,但看這車隊長度,裝潢鋪飾,大約比得上京城四五品官家嫁女時的派度。
“那怎能比得上?”巧月盼睐着眼光,顯然是極興奮的。她雖未見過送親大典,也不曾參加過今日這等婚慶,但自家的東西,當然不吝誇贊。
纾纾微微一笑,遙望其若的車駕走在前頭,三匹白馬齊頭并進,按辔徐行。四方紗簾波動,她端坐席上,紅妝典雅,笑容腼腆,輕擺手臂向道旁老少問好,不時點頭,以目光緻禮。
真是位知書達理的高貴公主。
纾纾心頭剛有一喜,忽又浮出纓纓與阿紮奇的種種,轉瞬竟不知是悅是悲。仿若這結局也沒什麼不好,但細細攤到每個人身上,誰都沒有一個歡喜收場。胸中一股煩憂襲起,眼便耷落。
“娘子,您快擡頭,公主,哦不,王後要來了。”
巧月清脆一聲将她激醒,纾纾慌忙擡首,其若正好從眼前經過。她也看清了她,輕招的手用力晃了晃,唇邊笑容更綻。白馬行遠,甚至回眸朝纾纾吐出兩個字。
是“再見”。
這兩個字尤似甘霖潤喉,方才那股憂思霎時消弭殆盡,她也不知為何,前刻還黤霭般胸腔,此時甜漿自喉口灌入,緩緩流入髒腑,竟不憤也不愁了。
她才想起昨夜感悟,子非魚,我非人,安知人之喜樂。
眺送禮隊,恍惚間流下一滴淚來。
按莫偃戈計劃,婚典後一日,三國盟書即定。因有纓纓亵佛意外,又多出一日由國師主持的國王王後誦經大會,以祈忏悔消罪。
巧月打聽來纓纓被禁足,直至妊娠結束。至于後罪,阿紮奇不理會朝臣之谏,義正言辭說王室血脈為重,産後再議。她既信他,纾纾和莫偃戈也不再勸阻,若一年後未見母子平安,大巍雄師必定踏平罕羅。
纾纾笑着對莫偃戈說:“這個條件應不會寫進和書裡頭罷?”
“豈能?”他細忖之下也覺好笑,“回頭我會對官家一一講明,這是私情對國事,屆時若阿紮奇食言,大巍自不好無故毀約。但我莫偃戈為屬下一怒沖冠,領幾百親兵拿下滄楠山中的罕羅營哨,又有何不可?何須君令?事畢我再向朝廷請罪,也不過是三言兩語斥責而已。”
世人皆知,大巍懸平關守的是滄瀾山豁口,而懸平關前頭是罕羅占據山口一夫當關的優勢。
但從此前鎮安長公主奇襲那一戰看來,若繞路入山,奪營強占,幾百人足矣。
瀑布後那處秘密道路不知有幾十、幾百年不曾為外人所道。罕羅王室一直保守此秘,皆是恐懼中原勁敵,而中原王朝也因山口難攻,始終未能西擴疆土。
看來,這境況不久便将有所改變,不是一年後,就是幾十年後。
秘密,終究是守不住的。
此計雖不光彩,也摻雜私心,但瞧莫偃戈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倒是笃定岑湜會允他此舉。
纾纾不知事情會不會按他們所籌謀那樣,隻是千辛萬苦尋到姐姐,若真不能使她平安回到大巍,不甘之下,她也不知自己會做出何等舉動。
“但願,一切順利。”纾纾閉眼合起手掌。
“你到罕羅後,四處可見佛像,倒也這般虔信了?”莫偃戈打趣。
正值黃昏落日,斜陽從窗格漏落地上,她面容祥和,微微曲背,一層金光薄鍍身廓,頗現誠心。
當刻,一聲高昂的粗粝男聲從門外傳來,叫着“莫大人”。
纾纾眉心一皺,好生熟悉。
隻聽莫偃戈起身道:“是北貊使臣,應是有事相商,我去去就來。”
她點點頭,心想這幾日同住金光殿,确實未有幸遇見北貊使臣。她作息紊亂,雖是以侍從身份前來,如若碰上,自當緻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