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不到半個時辰,莫偃戈從外頭回來,光線昏暗,看到兩人在庭中分别,那北貊使臣身形高大,辨不清面容,但聽聲音不如方才那般粗犷,倒頗為謙和。
“商量什麼呢?我可有權一聽?”纾纾抿一口酥油茶。
“沒什麼,說是王後不舍,留北貊使隊多住幾天,不與我們同日返程,王爺怕我方多怪,特意說明。”
纾纾莞爾,“其若還是個小姑娘,不舍是自然。”她忽然轉念一思,“王爺?是她的兄長來了?”
“對。也是北貊新王的弟弟,以前的三王子。”
挈提斡!原來是他,難怪聲音那麼耳熟。
見纾纾面色一變,莫偃戈以為不妥,急道:“有何疏漏?”
“不是,你誤會了。”她笑笑擺擺手,“王爺是故交,去年也是他出使來的大巍,我們見過。你那時已在濋州,自是不知。”
“哦。”莫偃戈放下緊張神色,眼尾一挑,又道:“不如,我安排大家同席一叙?既是故交,見不到纓纓,你無聊得很,無事叫他來吃頓飯。”
看來他的人确實牢靠。當初叫莫偃戈手下送信至鴻胪寺,與挈提斡商定和親人選一事,雖有蠟封,但有心人依舊可以竊覽而不叫旁人發覺,他竟不知此事,還張羅兩人同席叙舊。
纾纾心道尴尬,那次計謀失敗,挈提斡轉而投向岑湜,棄他倆之間約定不顧。此時相見,纾纾羞愧那幼稚的謀劃再提難堪,況她與挈提斡本也不太熟稔,異國他鄉,有何可叙?
“将軍莫不是忘了我如今是辛珍?阿紮奇知道我與姐姐關系也無妨,總歸是不曉得我們原本是誰。但北貊那位,自官家做秦王時就有交情,讓他知道我盜名在外,要是不小心明明白白捅到天下人面前,官家顔面往哪兒放?我薛府上下性命又置于何地?”
莫偃戈一驚,忙抱拳告罪,“是在下心急,竟忘了這層,娘子莫怪。”
“無妨。”纾纾示意他落座,柔聲輕語。
他哪裡知道她内心真正所想,實是不知她這麼重的身子,精氣又不佳,能做些什麼讓她開心些。
“如此,我們後日啟程回國,産期将至,多在外頭待一日,我就多一日不安。”
“好,都聽将軍吩咐。”
***
纾纾可惜纓纓禁足,外人皆不能見,親去門外遞了封信便準備随莫偃戈出王宮回程。這一程又需十來天,若是騎馬,隻要四五日。
巧月已收拾好包裹叫仆役搬去馬車,纾纾飲下一杯水,環顧一周,“這就走吧。”
莫偃戈牽起她手掌,兩人跨過門檻。
雖隻小住幾日,但有纓纓在此,莫名對這罕羅王宮生出些依依惜别之情。她回頭辭望,餘光瞥見北貊使臣所歇殿前有人影閃過,看身形是挈提斡。于是趕緊低頭,扯着莫偃戈手臂急欲邁步,“快上路,日頭曬得很。”
車隊緩緩駛離王宮,城中有百姓以好奇目光打量,嘴中不時評語。
巧月向纾纾譯道:“他們有些知道我們是大巍人,有人問車裡坐的是誰,還有的說前頭高頭大馬上的男子非常英俊。”
當然是指莫偃戈。他和岑湜,雖氣質上毫不相幹,但若論面皮,毫不相幹也有毫不相幹的好看,說不上誰比誰更俊,隻道看過的人都說不出一個不好。
若是岑湜腿腳健全,再有勤武加持,可能會比現在更加硬朗。也許兩人初見時那般勢均力敵的氣概場面,會有所不同。
莫偃戈那少年英雄的魄力在剛登基的天子面前,竟不遑多讓。
想到此處,她不由生出些好奇。
許久未見,如今朝堂局勢日益穩健,黎王過去所轄封地已劃為婺、胥兩州,大小官員皆由他親定。這兩年在他苦心孤詣經營之下,皇權回掌,尊他為首。剩下定王,不成氣候。
與那時相比,岑湜可不再是需處處忍讓,每每充傻的羸弱皇帝,他可有所改變?若是再站在他面前,她可還敢使性敷衍?
正想得出神,馬車忽然提速,她身子往後一仰,車簾也随風掀起一角。
窗外正有人貼上前來,纾纾不經意瞥見,心頭猛地一跳。
是挈提斡!
簾動影翻,他仍梳着兩條辮子,頭戴北貊氈帽,帽檐随着車駕駛進時前時後。
“莫大人,我有一物要交予車中娘子。哦,倒不必停車,我說完就走。”
他怎麼?
纾纾一時愣神,想按住布簾,卻也來不及,他顯是認出自己。正不知所措,挈提斡将懷中包裹輕巧一抛,那東西看似不小,卻并不重,咚一聲落入車間,滾了幾咕噜。
“娘子,請将這東西交予他,着急用。在下過幾日便到。”
“什麼意思?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