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纾纾跟着莫偃戈的儀仗攜賀禮浩浩蕩蕩進入罕羅。罕羅國多山地,路橋工程之造詣又遠不及大巍,官道堪比羊腸小道,她隻能坐在轎裡緩慢行程。
莫偃戈一日要問好幾遍,沒旁的不适,月份大了,每餐食後需得散步消食,多加走動。
下旬,隊伍到達罕羅王宮。
一路來山重水複,好風光也讓人看膩。纾纾打量這王宮,不同于中原,大多以石建築,輔以木,既有大巍梁架、鬥拱、屋檐等樣式,也有西方寶輪、金幢、蓮座等裝飾,雜糅一體,很是别緻。殿内多高宇,以瑪瑙寶石鋪就,經文镂雕,觀之高大宏敞,莊嚴美麗。
不過若按大小論,倒不如京城公主府氣派。
随禮官穿越廊橋,纾纾望見儀門後頭,西面有紅白宮殿,卻是土頂。
莫偃戈小聲解釋:“罕羅尊佛,‘佛處屋瓦’乃習俗,隻有國王居所和寺院方有瓦頂。”
走了大約半刻,至一兩進院子,禮官彎腰伸臂,“請使臣典禮期間住宿此金光殿,北貊送親使臣亦在此處,公主在王宮西面準備婚儀,若是......”他側身向纾纾,微笑道:“娘子有意,也可前去陪伴公主。”
他說着揮手招來幾個王宮奴婢,約摸是交代什麼事宜,這幾日就留在金光殿。
纾纾歪頭問莫偃戈:“你可聽得懂?”
他略搖頭。
以纾纾身份,自然是不能到正式典儀上觀禮,不過私下聚會倒并不受阻。
“你是我的愛妾,雖以我私人名義帶來,但隻要是大巍人,在罕羅王宮裡都是受禮遇的,你就趁此機會多出門,看看有無線索。”
“知道了。”纾纾瞥他一眼,“但我話都聽不懂,怎麼打聽?”
“娘子不必擔心。”身後傳來一伶俐女聲。
在懸平鎮時,莫偃戈左右都是男人,此次到罕羅特意帶了幾個婢女,她道是為顯體面,順便照顧自己一個孕婦,原來還有這層用處。
“娘子,小女名巧月,懸平鎮當地人,自小随父兄在罕羅大巍之間輾轉做些小買賣,此次應招入禮隊擔任譯語。”她解釋道。
纾纾觀她面相和善,說話斯文,點頭應下。
***
将門一關,莫偃戈已随意坐在椅上,他着一身番服,嬉皮笑臉。
纾纾挨住他,“怎不早說,這巧月能信嗎?”
“是誰讓我全權負責,你隻帶個人來,這會兒反來問我?”他拉高聲調,一臉逗趣。
纾纾知他又起頑皮性子,懶得跟他掰扯,越應他,他越來勁兒。
“穩妥否?方才我們說話可都讓她聽見了,沒聲沒息的。”
“放心,溫圻的人。”莫偃戈抛起一顆葡萄穩穩接住,呲溜滑進嘴裡。
“這小子。”纾纾訝然。什麼時候找着相好的了。
“你不必太過擔心,罕羅向往中原,宮裡頭會說大巍話的多的是。”
她颔首,兀地又問:“這裡真的會有線索嗎?”
如之前推測,若斥候隊是被俘虜,定會層層報給罕羅王以示功績,而他們卻遲遲沒有動作,必是上頭命令。因此囚在某處最為可能,至于原因,隻能等找到纓纓再問。
現下似乎是離真相最近的時候,憂緒難平,一股煩悶之氣繞于胸間。
莫偃戈悄悄握緊她手指。
他的手寬大,指關略粗糙,微加施力,有種定心凝神的效果。從前隻道他沖動魯莽,原在感情之外,怪乎于冷靜聰敏,是個很不錯的男子。
纾纾緩緩吐出一口氣,輕聲道:“我有些緊張。”
“莫怕,有我在。”
罕羅喜肉食、乳酪、熬茶加鹽,甚少見蔬菜和魚,纾纾吃得很是不慣,草草用過後,想起西面的北貊公主,心想她估計也吃不下,不如去看看。
待戌時末,暑氣已消散大半,她攜巧月出門。
“娘子,您不覺着罕羅的白日特别長麼?”
“是。”纾纾歪頭一忖,“溫圻告訴你的?”
巧月如月,皮膚白淨,月盤似的臉,因着年輕,臉頰稱肉,大眼小嘴,尤為可愛。
“他說罕羅在南,京城在北,所以日升早日落晚,住久了才不會覺得奇怪。”
“他還同你說了什麼?”
“說......”她面上一紅,“說有機會帶我上京看看。”
看來溫圻的确對她寄予真心,不說回曹川,而是上京,想必心中自有一番大事業。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過路奴婢皆行禮問好,很是尊敬。
“你前去問問公主在哪座殿宇。”
語畢已到罕羅後妃寝宮,纾纾獨自提着燈籠等候。楊岘不便緊随,隻在遠處護衛。
手邊圓拱石門少見,她摸摸又敲敲,仰頭細觀。
“王宮裡的白牆,都是用白石灰、牛奶、白糖、蜂蜜一起調配而成的泥漿粉刷。你在看什麼?”忽有軟糯女音。
纾纾聞聲回首。
隻見一姑娘執鞭立在後頭,約摸十四五歲,五官稚嫩。不同于今日所見其他罕羅人,雖編滿頭麻花辮,她卻身穿綢緞服裝,系金帶,着絲履,不現一寸皮革。
纾纾心中已有城府。罕羅上層貴族崇尚大巍文化,所以如此打扮,這小姑娘怕是有些來頭。
“姑娘好,我是嗅見這風中甜味才想細看,謝姑娘解惑。妾乃大巍使臣随行,奉大人令來此送禮。”她左右相看,微笑道:“丫鬟去問路了,還沒回來。”
“給公主送禮?随我來!”小姑娘粲然一笑,挑挑肩膀,已走在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