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偃戈攤開地圖。
“懸平關本為‘懸瓶關’,因國界接壤的群山之中,此處豁口最為寬闊,而山谷高,面朝豁口的大巍這一側地勢偏低,平地稍寬,肉眼看來,便如一隻懸瓶。罕羅常年在山谷内紮營,據山為點,居高臨下,易守難攻,所以我大巍國土到此為止,向西再無拓展。但濋州府曆來富庶,而罕羅全國大多為山地,百姓或是在高山草原畜牧為業,或是到山林小塊平原處農耕為生,民生艱難,自建國始,便一直向東虎視眈眈。因此,瓶肚與瓶口相交處所建的懸平關,是我中原曆朝曆代鎮守國門之重要關隘,極為重視。”
纾纾點頭,“這些我都知道,你方才說‘此處豁口’,難道懸平關不是唯一必經之地?”
“當然,懸平關聲名赫赫,一般人都隻知它是大巍和罕羅之間唯一的交流通道,實則群山之中,地形破碎,溝壑縱橫,隻要不懼艱難,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野道可以走通,但懸崖沼澤等危險無數,滄楠山當地人都沒有幾個懂。因為行路風險太大,何況要運輸軍隊,所以曆朝曆代都隻是在懸平關交戰。”
“那你怎麼會知道?”
莫偃戈笑道:“這些在奏章公文裡當然不會禀告,是我到懸平鎮之後聽鎮裡人說的。傳聞,當年鎮安長公主大敗罕羅,就是靠這些不為人知的野徑,繞路偷襲成功。”
原來是傳說。
纾纾恍然大悟,“你,你相信了?”
“不錯。”他負手而立,神情頗為嚴肅,“太宗皇帝當年派妹妹鎮安長公主西征平亂,雖然結果是将罕羅國打退至滄楠山,再不得過懸平關。但其中内情,我從小到大翻遍了史冊典籍都沒找到,隻有時間和戰績寥寥數語。到底怎麼打的,誰都不知。我思來想去,鎮上百姓的說法,是唯一能解釋得通的,否則罕羅據守滄楠山必經之地,公主到底是如何将罕羅大敗的?”
纾纾順着他的思路細忖,的确,纓纓最崇拜的人就是鎮安長公主,她的故事如數家珍。而纾纾卻從未聽她提過西征的具體情況,當年西征班師回朝後不久,鎮安公主就解散了娘子軍,從此再未領過兵。她一輩子不曾成親,因四處征戰身負大小傷病,四十多歲就逝世了。
莫偃戈繼續說道:“去歲秋,罕羅第一次猛攻被大巍攔截,我方也損失慘重,所以陛下調我支援。此後罕羅一直侵擾不斷,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打。滄楠山勢高,懸平關内情形其實一直在對方視野下,我們很被動。于是我才想,若是能在别處開辟新的通路,讓小批軍隊進入幹擾敵後方,罕羅糧草遠不如濋州府充足,此計可斷其後路。或是學習鎮安公主當年偷襲之法直接搗毀營地。但此舉太過冒險,節度使并沒有同意,一來是無人熟悉地形,山林深處沼澤坑洞多,恐有去無回;二來小隊進山勘察,或可掩人耳目,但如果派遣軍隊,規模再小,一旦出城,平原上一覽無餘,無法隐蔽,如何去敵後方;三來,罕羅這次進犯是新王登基為豎立威信而刻意為之,雖然停戰多年,士兵、糧草,準備得都還算充足,但比起大巍,可謂小巫見大巫,節度使斷定,隻要抗住侵擾,等耗完他們的後援,即可平息戰事,不必主動出擊。”
條理清晰,有理有據。纾纾沉吟道:“那為何還是有五人出去了?”
莫偃戈皺眉如壑,面帶愧色,“其實,令姐為女子之身,軍營裡的士兵都知道,平日也刻意禮遇,隻是纓纓不服。她素來傲氣,總以為别人是看不起她,知道我有這個想法後,一直央求我讓她入山,屢次三番,我本是拒絕,豈料她竟威脅我,若是不肯,就說她是我軍中的秘密情人。我本就與她相熟,倘若真有此流言,我還怎麼帶兵?她還怎麼嫁人?再說,我喜歡的......”他紅着臉撓頭,“是你啊。”
纾纾心裡哂道:愛慕一個天子之妃難道比在軍中有情人更好麼,不如曝光後者。
若非知他癡情,再如何埋怨也難言出口,她隻好略過此節,繼續道:“纓纓那性子,我明白。撺掇幾個兄弟一起出城了罷?”
“是,扮做一般百姓出城了。那時開春不久,恰好罕羅偷襲被大雨阻住,料定他們一時半刻不會有新的大舉動,我們開啟城門放了一部分想逃難的百姓出去。我事先是知情的,但畢竟如今隻是臨時行軍大司馬,上頭節度使又反對此計,所以并未上報。千叮咛萬囑咐,進山若遇到危險務必馬上返回,就算毫無進展也必須返回,這一去就......”
就再無消息了麼?纾纾頹然,默默垂下頭顱。
難怪他此前信中說,隻能派親信近衛額外秘密搜山,此事若嚴格追究,纓纓違抗軍令,他徇私枉法。再者女子從軍還未經朝廷簽印,雖律法也沒明說不許,可畢竟是很暧昧的。
“來龍去脈我已清楚,謝謝大司馬。”纾纾長籲一氣,緩緩将後脊靠在椅背上,孩子大了,總挺着難受。
她突然想起什麼,“你知不知道陛下密信節度使尋找纓纓的事?”
莫偃戈臉色一變,“不知。不過,既是密信,節度使不說也是應當的。”
這倒是,岑湜不大張旗鼓,也是在保護纓纓,換成普通士兵,這件事極可能石沉大海,就此敷衍過去。
纾纾阖目,似在養神,雙手護肚。
莫偃戈觀她眉間愁色,心裡也急。如今已過去五個多月,搜山者未有發現一絲線索,大局考慮,他上個月就令暫停尋找。
“你......”盡管閉着眼,纾纾仍在暗地裡盤算,“你派出去的人,是零散分批去的對吧?”
“是。”
她睜開眼睛微微一笑,“纓纓出發前必定已告知預備從哪裡入山,四個多月,節度使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動作,也并未阻攔。”她攤開手掌:“拿來。”
“什麼?”莫偃戈尴尬撇過頭去。
“輿圖啊,你休想瞞我。”
他這招乃暗度陳倉,名為搜人,其實等同于勘察地形,一樣是他最初的目的。不說,是唯恐自己親身去山裡找人。
她可真是聰慧,莫偃戈驕傲之餘又有些無奈,“你這女人......唉,輿圖怎會随身攜帶,這張還是州府的,等到懸平鎮再行奉上,如何?”他做了個捧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