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鄭繁捧金而歸。

絲絹裹着金錠，如裹着刺眼寶光，照得整座驿館都要蓬荜生輝。

黃斌直咽唾沫，那色彩勾住他魂魄。

鄭繁站定，他略略落後纾纾半步，行姿端方，目不斜視。

紅衣人方覺這男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一晚未露數語，安安靜靜，隻道是她丈夫，并不搶彩，忽視即可。現今看來，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

纾纾吭了吭聲，讓黃斌再喂杯水。

“還剩最後一個。”她舔舔唇角，聲音一如既往輕柔。

紅黑兩人不再敷衍對待，豎耳仔細聽她言語。

“我賭，我将親手為二位大人奉上這五十金。”

黑衣人目光随至，她繞了好幾匝緊緊縛在廊柱上，哪兒來的親手奉上。早已親自檢過。

就這一念，他不可置信看着纾纾輕輕一掙，那繩索倏然滑落，好似戲法，她雙臂優雅一攤，笑容翩然如蝶，翹唇一掀：“夫君，扶我起來。”

綁縛好幾個時辰，腿腳發麻，險些站不住，鄭繁一手拿金，一手攬腰。

他默默不言，低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娘子辛苦。”

是真的心疼。

他什麼都不知道，隻聽她斡旋一夜，且攻且守，有詐有騙，背後兇險，豈見一般。竟有兩撥人在跟蹤他們，而她小小一副身子，柔弱無力，要庇護一大一小，怎不讓人心尖掐血。

纾纾倚在他懷裡，聽他強健有力的心跳，恢複些許元氣。

腳尖略略一挪，血脈不通，腿上如蟻亂爬。

“再等會兒。”鄭繁耳畔低語，唇在鬓間厮磨。

她莞爾一笑，手搭上他肩，“抱我去。”

雙手捧金，鄭繁輕巧将她打橫擁在懷中，不過十步内，他溺入她一翦秋水，不能自拔。情絲蔓延，迤逦曲折，如根莖牢牢紮進血肉裡，除不盡，複又生。

“大人收好。”纾纾從他懷裡探出來，一雙白皙藕臂鑽入眼底。

金錠叮咚輕磕，美妙無極。

紅衣人驟然擡頭，喉頭一滾，混沌眼裡幾分迷茫，幾分糾結。

他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近觀，耳下有一道極細的白線，似一絲刀疤。十指粗糙，虎口老繭，是常年手握兵器之征。

因殺戮過多，滿身煞氣，但纾纾覺察他有意收斂，否則必不敢輕率同他賭局。

兩人一進門，先是威脅驿卒，指使他伺候，卻并未傷及性命；綁她之時借黃斌之手，并未近身；後各自飲酒，沒有侮辱，沒有戲弄。

這是一對有道義的賊，隻是裝腔作勢吓唬他們。

纾纾猜想，他們因着路途艱辛，情願歇過一夜再動身。有了這段空檔，她才作出此番拉扯對策。

“夫人。”紅衣人忽然雙手一拱，垂眉道：“您既已知雇主身份，我兄弟二人失信買家，以後名聲傳揚出去，這行生意是做不成了。江湖規矩，我收你五十金，有什麼盡管吩咐便是。”

黑衣人一愣，主心骨既發話，他也旋身一躬，“夫人請吩咐。”

“哦？”纾纾掩面一笑，“怎麼，想訛我？第三個賭我赢了，還欠一個呢。”

黑衣人慌忙點頭，“是，那您，要我做什麼？”

她未作答，眼眸轉向鄭繁，他手腕血痕瘢瘢，輕輕撫之，猶自心傷。

“嗐，我也不要你做什麼難事。”她摸了摸鄭繁臉頰，柔聲道：“送我回去。”

待地上一雙影子走出丈遠，殺手兩人聽到绮麗聲語蕩漾傳來：“護送我到我想去之地，沒讓你們放，不算失信罷？”

“那還有一個呢？”紅衣人扯出他嘶啞的喉口。

“留着，想到再說。”

話音剛落，未及他思索片刻。忽撲通一聲，身側黑影如塊死肉墜向地面，灰塵飛濺。

是那黑衣人昏倒，以臉着地，王八趴似。

廂房的燈兀地一亮，剪影幢幢。

他猛拿起桌上空酒杯端詳，蓦地往那窗影看去。

“暈死過去，明日就醒，你放心睡罷。”纾纾推開窗戶，襟前發絲微揚。

她端着燭台，光從胸口處彌漫，也不知哪裡飄來缭繞霧氣，絲絲縷縷，熒熒煌煌。她下巴亮似宣燎，眼鼻灰蒙，嘴角吊也似一翹。那笑容如鬼若魅，邪氣湮散，如妖骨入肌。

黃斌吓得蹬腿猛退，哇哇大叫。

紅衣人欻一抽刀往他頸上一指，“你什麼時候下的毒？”

“喂，喂面的時候，夫......夫人偷偷給我，後，後來……放在後送的酒裡。”他結巴不止，牙關打顫。

果然，隐有直覺，後頭那壺酒有問題。紅衣的踹一腳地上死人模樣。

讓你防不勝防。

心念一轉，剛落下的刀忽又擡起，“你給她松的綁？”

他狼眼似銳利，禁不住要叩頭求饒。

“不......不，不是。”黃斌雙手急擺，“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哼。”他低頭望向他□□，不由嗤笑，“孬種。”

地上蜿蜒出一條水光，騷味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