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不是鄭繁還能是誰?
他怎會在此?不是在嶺南當差麼?
郭伏枥沒想到還真有人回應,欣喜萬分,這下有理由放她走了,且日後再查也能撇清幹系。
“你上前來!”他道。
鄭繁從衆目睽睽之下走出,踏着四方步,一身正氣。
他倆約摸有兩年未見,鄭繁與她印象裡有些不同,此時更滄桑些,皮膚黑了許多,身材粗壯不少,背脊開闊厚實,與之前儒生模樣大有徑庭。
“你......”她呆若木雞看他一步步走近。
鄭繁朝她微微點頭,低頭掀袍一跪,聲音堅定道:“縣尉大人,在下城外通舫驿驿丞,名鄭繁,這是我的腰牌。”
他堂堂當朝進士,竟被派做了名不入品的驿丞?當初纓纓替她打聽過,彼時并不在意,所以未曾細問,今朝再聽他介紹,心中五味雜陳。
鄭繁定是認出自己才挺身而出,而她在大巍是已死之人,又改名換姓作這副打扮,有點心計的都知道不能蹚這趟渾水,他卻偏偏知難而上。
腰牌比起她的過所,真的不能再真,有他作保,纾纾自然全身而退。
兩人沿街漫步,斜陽草樹,車馬流隙。一時不知如何破話。
半晌,鄭繁沉聲道:“我舅父在宣城做訟師。”
“你是來尋他的?”纾纾滿以為是他碰巧撞見。
鄭繁搖頭,“哪裡,昨日我就在街上看見你,隻覺面熟,不敢相認,所以并未上前。今日聽聞人命案,出門才看到又是你,我仔細分辨,才确定。”他說着拂開面前垂柳,令纾纾順暢通過。
柳堤旁自是河流,她往水中一看,船夫搖橹,落日西沉,餘晖倏地随波浪起皺,漣漣如無數紅瑪瑙鑲嵌相連。
“真是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你何時來的宣城?”
鄭繁知道她想問自己是怎麼從嶺南到這兒的,于是細細回答:“當日我遭人舉報,授官之事便罷,适逢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官家将我配到嶺南驿館做事,随後便也無人問津了。”
他的事本就是當初宗室派殺雞儆猴做給父親背後仕官派看的,要的就是小事化大,也算是給新帝一個下馬威。
岑湜剛登基,地位不穩,又無話語權,為防矛盾激化,隻能裝傻充愣,治罪于他。說來說去,還是因薛家而起,她有些發愧。
“我家中沒有門第,也不是富豪,好在舅父做訟師賺了不少銀錢,嶺南之地荒蠻,濕氣又重,我很不适應。後母親托舅父幫忙使了些銀子,調我來宣城二十裡外的通舫驿,雖也沒有多大區别,但是離他家近,甥舅之間有個照應。”
原來如此,纾纾颔首,“看來你做驿丞很是上心,瞧這體格,健壯不少,氣色也很好。”
“是嗎?”鄭繁腼腆一笑。
前方就是鴻福客棧,纾纾不知道他曉不曉得自己住在這裡,想這闊别重逢的一面之緣也該是時候結束。正欲開口,一陣風吹來,街口有間賣肉的鋪子大門四開,肉腥味潛在這風裡撲面朝纾纾一蓋。
她不知怎的,胃裡翻湧,竟覺嘔意。
“怎麼了?”鄭繁一驚,想上手卻堪堪停住,掌心微涼。
纾纾捂嘴直搖頭,一臉惶恐望着他。
這莫非是?
算一算,葵水已有兩月未至,她還以為是餘毒未清,孩子已有三個多月了?
她腦子裡登時冒出昨晚卓憐袖那張草紙上的字。她一早便知道?
猶記出宮前,卓憐袖慣常替她把脈,說一切都好。豈知已經有了身孕?纾纾眼圈微痛,霎時就蒙上一層水霧。
她打定主意要出來尋纓纓,若是等生完孩子再一拖,事情不知會發展到哪般。岑湜說是派人去尋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按纾纾這性子,倒真有可能一狠心要她一副堕胎藥。
卓憐袖決計不會給。
現下可好,這罪孽也不用她來做了。
既已出京,這孩子憑纾纾處置,與誰都無關。
她心道:你可真會瞞。既認定自己不要這孩子,又寫這箋信交代妊娠事宜做什麼。
鄭繁一時愣住,以為是惹了小娘子哭,腦筋身體都不會動,傻傻怔在那裡看她。
纾纾自覺丢人,她可是穿着男裝,旁人看不清臉認不出她是女子,此刻對着河邊一男人哭泣算什麼事兒。
“嗐!”她将臉一抹,袖子一甩,拉住鄭繁道:“有件事麻煩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