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纾纾幾人妝發齊整坐在主帳等兩位王子會面。岑湜一早就與近臣合議過,此刻當有了打算。
他神色從容看着幾本奏章,為以示尊重,換昨日行服為常服。
片刻,帳門撩開,不等擡頭,地上便覆上兩行高大的黑影。纾纾瞅見兩位魁梧的草原漢子大踏步行至跟前。
她頭一回見北貘人,在書中讀過,北貘人身材健碩,闊面、細眼,不分男女皆編長辮,喜戴帽,衣着多用皮料、毛氈,擅騎射,性格多直爽、粗犷,也不乏狡猾者。
“挈提斡、格托參見陛下。”兩人施禮後依次道。
卓憐袖和沈蘋蘋一樣好奇地打量,看他們落座、敬酒。舉止間頗為豪邁,聲音洪亮,一說話仿佛桌上的酒杯都在震動。
“昨晚聽陛下說認識我大哥,顧着喝酒沒來得及問清,如果是之前就有交情,那這事兒就好辦了!”挈提斡排行第三,他說話直奔主題。
格托卻不着急開口,眼光直愣愣盯起卓憐袖來,如同長了鈎子,上下梭巡,恨不得把人剝開了瞧。
卓憐袖在他進帳之時就已感覺到這股惡心的視線,面色極其難堪。哪裡曉得這樣尊貴的鄰國王子竟是個卑劣的好色之徒,她不安地握着雙手看向岑湜,眼中盡是求救。
岑湜了然,但隻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稍加安撫,轉頭微笑道:“是啊,幾年前在淇州和大王子有過幾面之緣。不知三王子說的是什麼事?”
挈提斡立即起身從懷中拿出一卷羊皮紙,雙手遞給餘有慶。
待岑湜讀完,他緩聲道:“父王與貴國太宗帝當年有兩國之約,隻要雙方有一人在世,北貘和大巍絕不交戰,和平共處。最近父王身體不好,他有意将王位傳給大哥,我這次來就是替大哥傳信,如果大巍願意奉上一位公主與他成親,我們就延續這份國契。”
“奉?”岑湜冷冷一笑,“這麼說,是我大巍求着與你北貊聯姻?”
挈提斡臉色突變,讪讪改口,“哦,不是,陛下。請陛下賜予一位美麗的公主。”
他話音剛落,格托像是才欣賞完什麼,咂咂嘴接道:“啰嗦什麼?父王什麼時候說要把王位傳給大哥了?”
“怎麼不是?大哥最受草原子民愛戴,他又是長子,傳給大哥理所應當!”挈提斡擰住他兩條濃黑的眉毛,指着格托喝道:“你不要以為有父王平時寵愛就胡說八道,看在你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不跟你計較!”他擺擺手莽吞一杯酒。
格托其實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隻是胡子生得茂盛,讓人誤會。
他們沒什麼多餘的計謀,直來直去,當着大家的面争吵。幾來幾回,纾纾聽懂意思。
北貘王先後有幾位正妻,挈提斡與大王子同出一母,格托雖與二王子異母,但關系匪淺,此時北貘王庭大王子、二王子正在上演奪位之争,兩方勢均力敵,北貘王卧床不起,根本沒法兒調停。草原民族長期自由散漫,沒有中原王朝那樣健全複雜的法律,在繼承制上更是混亂不堪,因此誰也不服誰。後有一大臣建議,既然相持不下,不如就各派一位使臣到大巍來,誰“搶”到新娘,誰就坐穩王位。
纾纾心道,主意倒不錯。大巍建國時為求安穩,無意與周邊民族起沖突,因此才有太宗皇帝和北貘王的兩國之約,可雙方心知肚明,大巍國力遠勝北貘,如果兩位王子内鬥,他們也怕岑湜趁人之危,所以不敢真的打起來。但一直幹耗着也不是辦法,遂納此議。
娶到公主的王子相當于得到大巍背後的支持,于岑湜來看,百利而無一害,公主嫁給誰都差不多,現下就看兩位王子怎麼左右他的想法了。
纾纾擡眼看向卓憐袖,她眼圈微紅,撇着臉不敢擡頭,顯然是委屈之極。岑湜卻正襟危坐,并未關注那方。她眼淚搖搖欲墜,隻能咬着唇忍耐。
纾纾心頭湧上一層惱意,她此前從未對岑湜有過這樣的情緒,盡管他算計過自己,利用過自己,她都不曾。
她記得岑湜總是“憐袖憐袖”溫柔地喚她,誇她聰慧伶俐,溫順體貼。他分明是知道卓憐袖愛他的,哪怕是憐憫,他都不該任由一個貪婪的男人這樣觊觎自己的枕邊人。
胃裡翻出一陣嘔意,不想讓人看出,纾纾便拼命塞了一口羊肉,膻味猛襲來,嗆得她頭暈眼花。
她欲哭,哭的并不是岑湜的反應,哭的是自己其實無比明白岑湜為什麼隻有這樣的反應。
因為他無法料到格托會有今日之舉,也不能當場翻臉,對他發作。
他可以因為挈提斡說的一個字不妥而發怒,那觸及到兩國上下位的秩序,不容颠倒;但他卻不能因為有人多看幾眼他的後妃而發怒,這不是一個大國皇帝該有的“風範”。
纾纾不禁想起當日莫偃戈也幾乎做過同樣的事,但她不像卓憐袖,不會有絲毫難堪。
“王庭都知道陛下還年輕,并沒有适齡的公主。”格托生硬調轉話頭,眼睛又盯上卓憐袖,“我們草原不像大巍一樣規矩多,草原上的漢子如果看中喜歡的姑娘,不論她是誰,娶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