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山獵場在太宗朝時便已設立,是皇帝常去的冬圍獵場。除北貘王子,一衆官員、禁軍、随侍等浩浩蕩蕩足有上千人出城向西而去。岑湜和北貊王子被圍在前頭,纾纾同卓憐袖、沈蘋蘋坐在後面的馬車裡。
極目遠眺,群峰連綿,山尖皚皚,盡處天際白霄積卷,一時分不清何處是雪、何處是雲。纾纾挑簾看了許久,回頭發現沈蘋蘋已倒在卓憐袖肩上睡着,兩人相視一笑。
“真羨慕她這樣的,能吃能睡。”
“哪裡,她也有她的煩心事。”說完,車廂沉默一片。
卓憐袖低頭擺弄指尖,那般沉思猶豫模樣叫美人多添幾分含蓄。良久,她沉穩道:“我倒是有一事。”那雙狐狸眼促狹一眨,“這麼久以來,一直看不明白你和陛下。”
纾纾隐約猜到她有疑問,挑眉問道:“哪裡不懂?”
她好似有很多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嘴唇蠕了蠕最後還是搖頭苦笑,“罷了。”
纾纾心想,當真問出來反叫人不好回答,但卓憐袖分明是知道什麼,隻好硬着頭皮追問,“聽說姐姐設計的水龍頗有成效?”
“還差得遠,現下天氣不好,早就叫停。”
“那也比我好不少,陛下勤勉,又有卓姐姐分憂解難,潛火營那兒不就幫上許多忙?”
卓憐袖知道她要套話,索性主動往上頭引,“妹妹過謙,陛下看重你更多,誰不知道,前朝後宮,一個莫少将軍,一個淑妃娘娘,都是陛下眼前紅人兒。”
纾纾笑笑,“我可不敢同莫少将軍相提并論。”
卓憐袖将沈蘋蘋要掉不掉的頭推起放妥,又道:“上次聽朵圖說莫将軍英雄年少,我有些好奇,妹妹你與将軍頗為熟絡,可當真如她所言?”
纾纾心頭一跳,她在試探,“談不上熟絡,不過見過幾回。”
卓憐袖也長着一顆七竅玲珑心,此刻攻守之勢異也,她目不轉睛盯着纾纾,等她解釋。兩人都頗為鎮定,一個在亮處明知故問,一個在暗處旁敲側擊。
纾纾仔細思索,到底是什麼時候露出的馬腳。上回在溫居堂,她便察覺卓憐袖可能知道到她與莫偃戈之間有些不同尋常的關系。難道是岑湜?
她探頸往外瞧了瞧,人群疏遠,便回過頭從容不迫道:“姐姐可還記得當日在流星閣,我與姐姐說過的話?”
“自然記得。”
提到這上頭,卓憐袖開始有些拘謹。她哪能不知岑湜邀她入宮到底為何,說到底,薛玢和她,都算作一種人質,背後牽扯的薛卓兩家,都是他精挑細選要拉攏的朝臣。不論情願與否,既已選擇這條路,什麼情愛、誓言,都不該奢望。可她還是失落,甚至對纾纾有些惱怒。
“就算如此,你和莫少将軍也不該......”她不敢說得太直白。
纾纾垂頭苦笑,“不該不清不楚的是麼?”她頓了頓,“你到底如何知曉的?是官家?”
她連連搖頭,“他怎會開口說這個,尋常男子還要臉面。不過前朝政事談起來總也繞不開莫少将軍,有一次我不經意說到你和他在檩兒生辰宴上的荔枝美談,再怎麼不露聲色,也還是被我瞧出端倪。起初我也沒想到這上頭,直到有一日......”
那日她去勤政殿送點心,正巧撞見莫偃戈議事出來,他額角冒汗,便順手從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那手絹形制面料都為後宮所用,露出繡花叫卓憐袖瞥見,可不就是淑妃常用的杏花。
纾纾驚疑,忽想起岑檩生日那天,與莫偃戈在假山後密會時,她好像拿出過手絹替他擦拭傷口,莫非是那時被順走的。
“你可能不知,當日光華殿走水,我進含頤宮時,你床邊溫熱,喂過水卻看不見杯子,當時我就知道,除了張克弱還有一人在場。既不用杯子喂水,那定是随身的水囊,通常在外行走多的人會攜帶,宮人使用不多。”
竟是如此。纾纾微微瞪大雙眼,怪不得。話卻鎮定,“若是我清醒,定不會叫他露出如此破綻。”
看她毫無愧色,卓憐袖強壓心中不滿,诘道:“你真是不要命!怎麼敢?”
聽得此話,纾纾想她終是按捺不住,可自己竟覺好笑,令得對方疑惑不解。卓憐袖有些愠怒,臉蛋憋得通紅。
“我感激你并未将此事點破。”她微微一笑,撣了撣衣袖,“我與你和沈姐姐都不同。我沒有你和他一般幼時交心的竹馬之情,也沒有沈姐姐與他如同少年夫妻的相濡之義。從頭開始,我便隻是他的一步棋而已,重要的是家父的助力。如今能得他青眼,也不過是我正好有些能說會演的本事,還算聰明,能聽懂他說的話。”
卓憐袖臉色一變,輕輕捂住嘴巴,“該不會......”
纾纾緩緩點了點頭,“他知道,甚至......”話頭截住,那眼神笃定的銳光往前射來,如一道閃電轟向卓憐袖腦海。
她不想說出就是岑湜背後的授意,最可悲的是,他從未直接說出口過,一切隻是她自己“領悟”的而已。
卓憐袖看到有一滴晶瑩的淚從纾纾眼角滑過,瞬傾又消失不見,她溫和地笑着,仿若事不關己。
“陛下于薛家有恩,我理當報答。”纾纾輕揩睫毛,“對他而言,我是妾,更是臣。于公,薛家是他整肅朝堂、推行改革的一大助力,于私,我是牽制莫少将軍的一隻提線木偶。”
她将聲音裡的無奈歎盡,“真是老天也要幫他,若不是莫少将軍傾心于我,很多事情,原本不會這樣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