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等會吧,我自己先去看看。”祝渝心情頓時沉重了起來,獨自向前走去。
盛千瀾站在原地聽話地沒有亂動,卻見祝渝漸漸接近那片缭繞的雲霧時,竟有一道透明的結界将她的身影埋沒了進去,霎時,那身惹眼的绯紅就消失在了前方。
難怪她先讓自己止步于此,如此看來,霜衍上仙這是對他心有忌憚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凡間時,妘不見同他好聲好氣地勸谏,又伸出手看了看那枚漂亮的熒藍指環。
——感情可是他的神禁啊,自己是有多不知好歹,才能不知收斂地做到這種地步……
盛千瀾取下指環細細打量起來,掀起衣袍席地而坐,自嘲地笑了笑。
——本來就不可能的事兒,何必強求呢?
“霜衍?”仿佛穿梭在滿世界的白絮中,連天光都無孔可入,祝渝隻是四顧,試探着喚了一聲。
意料之中地沒得來回應。
她憑着直覺繼續向前走着,白茫茫的一片甚至讓她有種不真實感。
直到一襲白金衣袍漸漸于眼前清晰起來。
那道背影趴在流雲閣的雲階上,狼狽不堪,毫無生氣,從胸前至下擺的衣袍全是深淺不一的血迹。
——若溟?!
祝渝疾步上前把人扶了起來。
“若溟?若溟?!”祝渝将他摟在懷中,卻見那昔日高傲又矜貴的臉此時已經變了一副樣。
若溟細長的眼睫依然在微微顫抖,面色蒼白,了無血色,唇齒間盡是幹涸的血痕,連頭發也淩亂不堪。
雖說神明在上天受了重傷,因有天生靈氣滋養,不會有性命之憂,但這真實的傷痛确是一分不減,隻能照單全收的。
祝渝攥着他的手臂,心下一恸。
——妘不見還真狠的下心……
“……”若溟被她的動作喚醒,顫顫巍巍地睜開雙眼,他微微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時間,祝渝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塞上了,若溟最初的誕生分明占走了妘不見幾乎所有精力,是當真把他看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甚至連分于自己的時間都大大減少,可如今她卻把這掌上明珠般的孩子折騰成這樣。
就連祝渝都開始心疼,她無法想象現在的妘不見還在哪處獨自背負着自責與心酸。
她明明勸過妘不見,就算盛千瀾真有意,但若溟也無心,這些顧慮其實也算是庸人自擾罷了。
可她為什麼還這麼過意不去,耿耿于懷呢?
到底還是懼着若溟的神禁吧……
“良緣……上仙……”若溟四肢漸漸回力,艱難地撐着雲階想坐起,聲音是嘶啞又微弱。
“怎麼跟你母親鬧成這樣?走,爹帶你回去療傷,改日再好好同你母親說說。”祝渝看着精疲力盡奄奄一息的若溟,竟意外地生出了一種身為人父的責任感,莊嚴又沉重。
——雖然吧,這小崽子經常給自己和妘不見找事,讓她時而反感,但妘不見要慣着,她還能拿他如何?
總不能像對待無聖似的,跟一個孩子過不去,多丢人。
祝渝背着若溟緩步走出了結界,她的腳步很平穩,若溟無精打采地趴在她肩頭,淡淡的草木香營造了一種安逸甯靜的氛圍,他的意識這才難得地醒了過來,昨夜狂風驟雨和驚天雷聲的嘈雜已經徹底消逝,晴空是清明潤朗的,身邊也不隻是他孤身一個人了。
若溟有氣無力地擡眸看她,此時此刻才發覺了些微妙。
這個自稱愛着自己母親的人,把他從那片泥濘與黑暗中帶了出來。
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束手旁觀。
好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責任般,和他的母親一樣,在他陷入失意的罅隙時,給了他從未敢妄想過的希望。
這……是出于情感嗎?
——他想,他是應該感動的,可自己為什麼感覺不到任何波動呢……
——哦……原來這應當是情感啊……
——他的神禁禁锢着,是無法擁有這個的……
見到他們走了出來,正胡思亂想的盛千瀾頓時愣了神,他原以為隻會是祝渝一個人無功而返,哪想到她竟還帶出一個人來。
盛千瀾目光怔怔地定在若溟那一身的血迹上。
如此觸目驚心,如利刃當胸刺進血肉。
“若溟……”盛千瀾瞳孔驟縮,聲音幾近顫抖,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惶恐與動搖。
他看着若溟遍體鱗傷地倒在自己眼前,卻不知所措,無能為力,這也是他從未想過的場景,他曾以為,他那淨心神君不會有狼狽的一面。可此時,他沒有詫異,心卻痛地宛如刀絞。
“看什麼看?你在凡間沒見過搞私情挨娘揍的嗎?還不過來幫忙,自己愛人自己背,我這輩子還沒背過妘不見呢。”祝渝瞧着他一臉如遭雷擊的神情,心道:小兔崽子,沒見過上天懲戒神明的架勢,隻是這般傷勢,就亂了陣腳,未免太年輕了。
盛千瀾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聽她這語氣不慌不忙,即便感覺不會有大礙,懸着的心也仍舊不上不下。
他忙不疊上前接過若溟,一把橫抱起來。
若溟很輕,輕到不像一個正常男人的體重,平日裡他穿的衣袍厚,顯得看起來身形并不單薄,可現下這一經手,他才後知後覺這個人已不知清瘦了多少。
仿佛是一夜之間的事,矜貴高傲的淨心神君沒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與他腦海中聖潔潇灑的神明殿下大相徑庭。
他這般落魄的模樣還是他頭一次見。
“别膩歪,人還傷着呢,先帶回去療傷。”祝渝瞥他一眼,伸出手運靈,長袖鼓風,瞬間紅色靈光乍現。
卻比平日的動靜都要溫和的多,沒有灌人耳膜的風,也沒有四處飄飛攪動的楓葉,隻是溫柔地用一陣氣旋将幾人都裹了進去。
“那霜衍上仙那邊……”盛将軍難得有了瞻前顧後的心思,就是眼睛自始至終未移開過若溟的臉。
“霜衍知道我帶走若溟,怕是要躲我幾日了,畢竟把自己兒子傷成這樣,本來就夠難受了,我再去勸說幾句,她必然又要添自負感了。”祝渝正說着,手腕上的知己之緣又隐隐亮了一下,像是被戳穿心思般鬼使神差地起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