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溫潤宜人,萬頃紅楓間,自良緣上仙的窗邊往外瞧,檐下棧道空落,清冽的氣息從那仍帶雨露的楓葉上飄進來,有些微涼。
那場雨下了很久,祝渝隻記得那沉悶的天色壓抑得很,就算縮回屋内也還是會被那氛圍滲入。
她望着天色愁眉不展,她等着妘不見,等她是否還會來紅楓林尋她,再一如往常地與她小酌。
可窗外的滂沱大雨打落了一片又一片的紅楓,風鈴卻絲毫不動,銀鈴聲和那道熟悉的身影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後來,雨聲漸漸潺厚,困意上湧,她趴在窗邊阖上了眼,終是沒能守到風雨歇止。
可現在已是第二日清晨,朦胧間,祝渝的惺忪睡眼緩緩明亮,晴光落下,天邊的朝晖初綻微芒,她目之所及,皆是柔和與恬靜。
這樣溫馨舒适的紅楓林讓人一時移不開眼,仿佛浸在一片揉碎了的星辰中,隻滿眼溫柔,靜谧無風擾。
哪怕是在上天度了千百年歲月,觀了千萬遍此景的良緣上仙,也仍是百看不厭,好比她的情感,十年,百年,千年,任憑時光荏苒,她的熱忱一如當初。
祝渝從窗邊坐到了榻上,绯衣披身,長發盤起,對着銅鏡思忖出神。
——昨夜那樣一場暴雨,像是妘不見親力而為……她莫不是同若溟沖突上了?
——應當不會吧,若溟從未忤逆過她,又怎可能與她動手……
那難道是她動怒無處發洩,隻借一場驟雨洩憤?
——那倒也不可能,這哪像妘不見的作風,簡直幼稚……
祝渝轉身披上外袍。
——不行,得去見她一面。
如果她還生着氣,那自己便替淨心神君好好哄哄他母親,都是一家人,怎麼能有隔夜仇呢?看來啊,關鍵時候還是得靠自己出馬,若溟終究還是個孩子,跟母親置氣也不思量一下後果,瞧瞧,這個家沒有自己可怎麼辦?
祝渝想着想着,甚至有種要把自己感動了的架勢,不禁入戲地歎了口氣。
出了小屋,祝渝擦肩而過幾簇紅楓,晶瑩的水珠滑落在她肩頭,零星打濕了衣裳,留下幾點水痕,祝渝被這冰露的寒涼刺了一瞬,緊了緊衣袍,繼續向前走。
美人過楓林,襯着上天的仙氣袅袅,如詩如畫,讓人一眼便流連忘返。
可偏偏這世上有人不解這浪漫風情。
忽而一陣狂風大作,大片楓枝手足無措地搖來晃去,簌簌的刮擦聲混雜着沉重的水聲,頓時亂作一團。祝渝下意識擡肘擋格,但還是難逃一劫,被堪堪淋了個透心涼。
“阿嚏!”寒涼蝕骨,祝渝陡然一陣哆嗦。
她扯緊衣袖,擡頭看去,隻見從天而降的盛将軍正悠然自得地翹着一雙長腿,深藍衣袍從枝幹間垂下,紅藍兩色分明,格外突兀。
他就這般毫無正形的坐在枝幹上,嘴角帶笑地俯視着她,甚至還為自己讓人驚喜的出場方式沾沾自喜。
“嗨,良緣上仙昨夜休息得可好?”
祝渝斜睨他一眼,氣笑了。
呵,小兔崽子,當真是無法無天了!
祝渝對上他的視線,将計就計地奉陪着他笑,伸出一隻手來,兩指輕輕一彈。
繼而,盛将軍那痞裡痞氣的笑容終究沒能留住,那短暫的一時風采,應着祝渝一聲響指,便同他坐的那株紅楓一塊栽倒了下來。
“咔”,方才還威風凜凜的盛将軍這就跟一地的落葉打了個照面,身後的枝幹一節節冷血無情地往他身上又壓又戳,搖落的楓葉幾乎能把他給埋了。
“多謝盛将軍關心,我好着呢。”祝渝這才露出了滿意又真誠的笑容。
盛千瀾狼狽地趴在地上,一擡頭,腦袋上的楓葉簌簌抖落,饒像哪方土地成了精,初出茅廬似的迷茫四顧。
“……”還真是出其不意,盛千瀾吃了癟,無言片刻,破天荒地生出了點廉恥之心,竟覺得有些丢人。
“說吧,何事?”祝渝居高臨下地瞧着他,嘴角挂着幸災樂禍的笑。
看來這是不打算讓他起來說話了。
盛千瀾從一堆楓葉裡抽出手來,勉強撐起半個身子,悻悻道:“在下鬥膽來問問淨心神君……”
“哦?盛将軍怎麼不去找霜衍上仙問?”祝渝饒有興味地一挑眉。
盛千瀾不禁回想昨日妘不見那副表情,他哪敢去觸黴頭……
“咳咳,這不是尋不見霜衍上仙這才來找你嘛……”盛千瀾偏過頭輕咳兩聲,感覺身上壓着的楓樹似乎變輕了些,他順勢扒開枝幹,狼狽地從裡頭脫身出來。
祝渝背在身後的手收回了靈力,上前一步道:“尋不到她?”
盛千瀾起身拍了拍衣袍,把楓葉清了個幹淨,利落地重新束了個發:“倒也不是,隻是怕我去了就等同添亂。”
祝渝回想起慕溟,心說:此話還真不假。
“你那劍靈可收回去了?”祝渝側身看了看他腰間的佩劍,正完好無損地帶在他身側。
“嗯,”提到這茬盛千瀾也跟着頭疼起來,“若不是慕溟,怕也不會有昨日之事。”
祝渝聞言隻是搖頭:“昨夜這雨下了一宿,冷得很,你方才還淋我一身……嗐,罷了,我正好要去找霜衍,一道吧。”
盛千瀾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慚愧地跟在了她身後。
彩雲掠過晴光,上天一派安靜祥和之景,驟雨過後,一切如常,他們意外地沒有聽到别的閑言碎語。
卻隻像是表面的風平浪靜。
祝渝領着盛千瀾去了流雲閣,踏過空無一人的浮仙橋,又在最後一級白玉階上停下。
遠處是層雲掩映的流雲閣,獨立于雲端,昭光溫和,卻隐隐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凄清。
祝渝更是心有所感。
上天四處都是雨後的清明,卻唯獨流雲閣雲霧彌漫,模糊不清。
她手上知己之緣的紅楓若隐若現,她感覺到妘不見并不想讓她接近,可又沒有抗拒地過于明顯。
或許妘不見是知道的,她攔不住她要硬闖。
“怎麼了?”盛千瀾不明所以,卻也是望着前方微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