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辰的指尖懸在病房門把手上,遲遲沒有按下去。透過門上的小窗,他能看到林修遠坐在病床邊,低頭盯着自己的雙手。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他蒼白的臉上切出一道細長的光帶。
三天了。自從慕尼黑那場噩夢般的遭遇後,林修遠再沒說過一句話。
季辰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林修遠立刻擡起頭,嘴角扯出一個微笑——那種強行擠出來的、為了讓季辰安心的笑容。他的眼睛下方挂着深重的陰影,像是被人用墨水暈染過。
"早上好。"季辰把熱牛奶放在床頭櫃上,聲音輕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玻璃器皿,"醫生說你今天可以出院了。"
林修遠點點頭,伸手去拿牛奶,卻在半路突然僵住。季辰看到他的瞳孔微微擴大,手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δ波調制後遺症的典型症狀。
"别急。"季辰握住他的手,慢慢引導到杯子旁,"我們有的是時間。"
林修遠的指尖碰到杯壁時,顫抖減輕了些。他小心地捧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然後指了指季辰帶來的筆記本電腦,眼裡閃着迫切的光。
季辰把電腦打開放在他腿上:"代碼寫好了?"
林修遠點頭,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幾秒鐘後,屏幕上出現一個簡潔的界面:
【聲波實驗室數據分析完成
發現異常頻率波動
與父親筆記中"海妖之歌"原型匹配度87.3%
建議立即前往學校驗證】
季辰皺眉讀完,擡頭對上林修遠期待的眼神:"你的情況還不适合旅行。醫生說神經修複需要至少兩周——"
林修遠用力搖頭,又開始打字:
【時間不等人
Dr.陳已經領先
我的語言功能不影響思考
帶上便攜式EEG 路上可以繼續治療】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像是無聲的抗議。季辰注意到他的指甲縫裡還殘留着慕尼黑實驗室的灰塵,那是昨晚他偷偷分析數據時弄的。
"至少等下午的複查結果。"季辰讓步道,同時從包裡取出一個小裝置,"我改裝了父親的聲波發生器,加入了δ波修複序列。試試看?"
林修遠挑起眉毛,做了個"你什麼時候做的"的口型。
"昨晚。在你睡着之後。"季辰将裝置輕輕貼在他的太陽穴上,"基于巴赫的《G小調賦格》設計的頻率,理論上能促進語言中樞神經突觸再生。"
裝置啟動,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嗡嗡聲。林修遠閉上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有那麼一瞬間,季辰以為他會像魔法般突然開口說話。但三十秒過去後,林修遠隻是睜開眼睛,無奈地聳了聳肩。
"可能需要多次治療。"季辰收起裝置,努力掩飾失望,"神經修複是個緩慢的過程。"
林修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在鍵盤上快速敲擊:
【别自責
不是你的錯
我們會找到解決辦法
像解決所有科學問題一樣】
季辰的喉嚨發緊。他應該保護林修遠的,應該更早察覺Dr.陳的陷阱,應該...無數個"應該"在他腦海中盤旋,像一群不祥的烏鴉。
"我去辦出院手續。"他站起身,聲音有些哽咽,"然後我們回家。"
家。這個詞從季辰口中說出來依然帶着陌生的重量。他們在斯坦福附近的小公寓才住了不到兩個月,卻已經堆滿了各種實驗器材、樂譜和遊戲光盤——兩人世界的完美縮影。
下午的複查結果令人憂喜參半。林修遠的身體創傷恢複良好,但語言功能依然處于"暫時性抑制狀态"——醫生謹慎的用詞背後是殘酷的不确定性:可能幾天恢複,也可能永遠如此。
"大腦有驚人的自我修複能力。"醫生安慰道,同時遞給季辰一疊康複訓練資料,"保持耐心,嘗試各種溝通方式。"
回程的飛機上,林修遠一直盯着窗外翻湧的雲海。季辰假裝讀論文,餘光卻不斷瞟向身邊人緊繃的側臉。當空姐來送飲料時,林修遠隻是指了指橙汁,然後對季辰做了個寫字的手勢。
季辰從包裡掏出便簽本和鋼筆。林修遠接過去,流暢地寫下:
【在想父親的研究
如果他真的完成了"海妖之歌"的治療版本
為什麼不留下來?
為什麼要藏起來?】
季辰接過筆,在下面寫道:【也許他發現了危險。就像我們發現的副作用。】
林修遠皺眉,又寫:【所有突破性技術都有風險。抗生素剛發明時也毒死過人。】
【但不是所有風險都值得冒。】季辰的筆迹變得用力,【尤其是當它傷害使用者時。】
林修遠突然抓住季辰的手,在他掌心畫了個問号,然後指向季辰的太陽穴——他在問季辰是否也感到不适。
季辰猶豫了一下,最終誠實地點頭。自從頻繁使用聲波發生器,他的偏頭痛越來越嚴重,有時還會出現短暫耳鳴。但比起林修遠失去語言能力的代價,這簡直微不足道。
飛機開始下降時,林修遠在便簽上寫了最後一段話:
【我們明天就去學校
帶上所有設備
如果找到父親的研究
也許能找到治愈的方法
不隻是為我們也為所有受神經疾病折磨的人】
季辰望着他堅定的眼神,知道自己無法拒絕。他輕輕點頭,然後在林修遠驚訝的目光中,将嘴唇貼在他的額頭上。這個吻很輕,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膚上,轉瞬即逝,卻包含了他所有無法言說的情感。
第二天清晨,他們站在高中母校門前。初夏的陽光将紅磚教學樓照得發亮,草坪上零星散布着晨讀的學生。一切看起來如此普通,仿佛NeuroTech的陰謀和聲波武器隻是場噩夢。
"音樂教室在舊藝術樓三樓。"季辰調整着背包帶,裡面裝着改裝過的EEG設備和聲波探測器,"暑假期間應該沒什麼人。"
林修遠點點頭,手裡拿着平闆電腦,屏幕上顯示着實時聲波分析程序。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T恤,襯得臉色更加蒼白,但眼睛裡的專注光芒絲毫未減。
舊藝術樓的走廊空無一人,他們的腳步聲在拱形天花闆下回蕩。季辰的掌心微微出汗,鑰匙在手中變得滑膩——這是今早從老校長那裡借來的,借口是要取當年的一些樂譜。
音樂教室的門鎖發出老舊的吱呀聲。推開門,灰塵在陽光中起舞,二十架立式鋼琴整齊排列,最前方是一架三角鋼琴——季辰高中時常彈的那架。
林修遠快步走向三角鋼琴,手指撫過光滑的漆面。他打開平闆電腦,将聲波探測器貼在鋼琴内部,然後對季辰做了個"彈點什麼"的手勢。
季辰坐在琴凳上,手指懸在琴鍵上方。彈什麼呢?他想了想,開始彈奏《緻愛麗絲》——這首簡單的曲子曾是林修遠用來黑入他手機鈴聲的"武器"。
琴聲在空曠的教室裡回蕩。林修遠緊盯着平闆屏幕,突然激動地指向某個頻率峰值。季辰會意,繼續彈奏,同時觀察教室的聲學結構。當彈到第三遍副歌時,他注意到右側牆壁的震動異常——那裡應該有隐藏空間。
他們合力移開一幅貝多芬肖像畫,露出後面的小保險箱。是聲控鎖,需要特定頻率的聲波。
"父親的生日..."季辰喃喃道,彈奏了一組以"季明遠"拼音首字母對應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