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在一副水墨的畫裡,可一切都顯得那般真實。
亦如空拎着那柄斧頭,虎口還能感受到劈砍時帶來的震痛。
他立在農家小院裡,不久之前,這裡還是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賓主盡歡,夫妻相敬,而現在——
夫婦二人的屍體倒在柴堆不遠處,兩個垂髫小童的屍首也在旁邊,正緊緊抓着母親的手。雲遊和尚就死在亦如空腳邊,咽氣前,一直在勸亦如空放下屠刀。
亦如空盡力不将他們視作真人,但偏偏每個人的反應都真實到令人不适。
最可怕的是,亦如空發現自己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順暢自然到他自己都心驚。
然而他面上隻是不動聲色,看來何其狠心決絕。
“殺死”丈夫之後,亦如空向着那個沒有說過幾句話的妻子舉起斧頭,明明隻需要揮動手中的武器,快速結束這一切就好,可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有名字嗎?”
他自己也不太确定為什麼要問,可能當下他想要的答案,是否定的,因為若是如此,這一切的真實感,會減少很多。
模樣質樸清瘦的女子聞言一愣,滿是淚痕的臉皺起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她用袖子抹一把眼淚,抽噎道:“有,我有名字,我娘家姓尤,我名叫春雲,我求你,求你了,放過我的孩子……”
女人恸哭哀求,但亦如空聽完,沉默片刻,隻是說道:“你不是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把這一切,當作夢吧。”
在女人費解絕望的目光中,亦如空揮下那柄黑色的利斧……
翹枝被吓得不輕,哪怕是假的,但亦如空殺人如麻的樣子,還是對他造成了不小的沖擊。
紅線從死者傷口中湧出,像是炸裂的線頭一般圍繞着屍體。亦如空頗有耐心地将那些紅線拾起,纏在自己腕上。
正做着這些的時候,他突然聽見屋内傳來啼哭聲。
亦如空和翹枝聽見那聲音,同時一怔。
亦如空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繼續有條不紊地理好那些線條。
是了,這夫妻倆還有一個襁褓裡的幼兒,此刻還在屋内。
收完院中所有紅線,亦如空重新撿起那把斧頭,朝房中走去。
翹枝自欺欺人地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嘴裡不停念念有詞:“假的假的,不聽不聽……這一切都是假的,是畫而已,師父隻是在完成任務……”
嬰兒的哭聲戛然而止。
亦如空從屋中走出來,手上又多了幾圈紅線。
這時,小院周圍、山路兩旁,那些開滿紅花的花樹,開始漸次凋零,漫天紅花迅速飄落,讓亦如空想起了那個被赤虛毒液喚醒的記憶或是夢境片段。
那夢幻般的場景格外相似,卻又多出幾分詭異。
花瓣紛飛,在空中變成紅色的墨點,不似落英缤紛,更像猩紅血雨。
緊跟着,不止紅花凋零飄散,整個小院,屋舍籬笆,所有一切,都像被雨水洇濕的畫一樣開始消融,墨色肆意流淌,漸漸雜亂無章,染成一片。
翹枝驚魂未定地看向亦如空,發現他額頭上多出一團墨畫的花紋,那印記猶如散發着瑩光,顯得格外不同。
“師父,你額頭上,出現了什麼東西……”
亦如空将視線從那紅雨中收回來,目光掃過翹枝,看見松鼠的頭頂也出現了發亮的墨紋。
他擡起手用指腹去抹自己的額頭,發現那花紋能被擦去。
亦如空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沉聲道:“将這東西擦掉,應該便可離開這畫中。”
亦如空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最初的空房間裡。
女孩笑吟吟地看着他,接着,又去看他的雙手,見那上面多出來原本沒有的紅線,密密實實,像是一雙猩紅的護腕。
她了然一笑:“沒想到這麼快就完成了,我原以為你會稍作猶豫,下不了手呢。”
翹枝從亦如空袖中滾落出來,毛發淩亂,看起來十分喪氣。
女孩故作誇張道:“哎呀,你的寵物老鼠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是在裡面吃壞了肚子?都怪我忘了告訴你們,那畫裡的東西,都是不能吃的。”
亦如空已根本不想再理她。
她似乎突然想起什麼,又哎呀一聲,道:“對了,你沒有漏掉那襁褓裡的嬰兒吧?”
女孩一臉自然地掰着手指頭數數:“兩夫妻,一個做客的和尚,三個孩子,一個都不能少,若是不殺完,這水,可是不夠哦。”
亦如空面無表情,隻是将那些雜亂的紅線從手上解下,扔進空浴桶裡。
女孩見狀,沒說什麼,從袖中取出張符紙,擲進桶中,隻一眨眼,那些紅線竟湧出清澈的泉水,轉眼便裝滿了浴桶。
女孩客氣道:“請客人清洗塵穢。”
亦如空道:“你要在此看着我做?”
女孩臉一紅,羞澀地笑道:“客人若是不喜歡,我出去便是。”
她說着,便要退出門外去,亦如空問道:“這一關完成了,後面還有什麼花樣?”
女孩趕忙道:“沒有了沒有了,客人盡管放心,沐浴更衣後,我便正式帶你去赴升仙宴,你想想,洗幹淨了又去打打殺殺弄得一身臭汗,那多沒道理。”
比起用那怪異的水洗澡,亦如空甯願用靈力避塵,不過他好歹還是換上了為他準備的道袍,這衣服簇新柔軟,總比先前那些盜寶人随手給自己罩上的袍子好些。
待換好衣裳,回到房間外的回廊上,亦如空發現已經有三個人在那裡等着,柳玉京也在其中。
女孩拊掌道:“好了,人齊了,諸位,随我來吧。”
其中一人問道:“怎麼隻有我們四個?其他人呢?”
女孩道:“自然是任務未完成,沒機會跟諸位一同赴宴了。”